电话打得很简短,因为我害怕正在说话时,我爸妈会突然闯进来抓到我,可是他们没回来。安托利尼先生很好,他说如果我想,可以马上去他家。我想我很可能把他们两口子全吵醒了,因为过了他妈的很久,才有人接电话。他上来就问我是不是什么事搞砸了。我说没有,但说了被潘西开除的事,我想还是跟他说了吧。我告诉他时,他嘴里说着“好,好”,他的幽默感还不错。他说我想的话,可以马上去他家。
安托利尼先生可能是教过我的老师中最好的一个。他很年轻,比我哥D.B.大不了多少,你可以跟他开玩笑,却对他仍不失敬意。是他最后抱起从窗户跳了楼的男生詹姆斯·卡斯尔,我说过的。安托利尼先生试了试他的脉搏,然后脱下外套盖着詹姆斯·卡斯尔,一直把他抱到校医务室。他根本他妈的不在乎他的外套上搞的全是血。
我回到D.B.的房间时,菲比这丫头开了收音机,播放的是舞曲,她把声音拧小一些,好不让女佣听到。你真该见识一下她当时的样子:她在床中间坐得笔直,就在被子外面,盘着腿,好像在练瑜伽。她在听音乐,她让我喜欢得要命。
“来吧,”我说,“你想不想跳舞?”她还是个小孩儿时,我教过她跳舞,她跳得很好,我是说我只教了她一点点,主要还是她自己学的。你不可能教会别人怎样跳得好。
“你还穿着鞋呢。”她说。
“我把鞋脱了,来吧。”
她几乎从床上一跃而下,然后等我脱鞋。接着我跟她跳了一会儿舞,她跳得真他妈棒。我不喜欢那些跟小孩儿跳舞的人,因为多数情况下跳得很难看。我是说你去餐厅吃饭时,要是看到一些老头和他家的小孩儿在舞池里跳舞,经常会看到他们老是不小心把小孩儿的衣服从后面扯起来,而且那个小孩儿总是跳得再差不过,难看极了。我和菲比从来不在公众场合跳舞,只是在家里闹着玩。跟她跳感觉不一样,因为她真的会跳,不管你怎么跳,她都跟得上。我是说如果把她搂得很近,你的腿长得多也没关系,她都跟得上你。你可以换位,或者来几个那种很俗套的突然弯腰,甚至跳点儿吉特巴舞,她都跟得上。天哪,你甚至能跟她跳探戈。
我们跳了有四首曲子,在曲子间隙,她也好玩得要命。她保持着姿势,甚至不跟你说话还是怎么样。我们两人只是原地不动等着乐队再次开始演奏,真要逗死我了。而且你也不应该笑还是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我们跳了有四首曲子,然后我把收音机关了,菲比丫头跳上床钻进被窝。“我有进步,对不对?”她问我。
“可不是嘛。”我说。我又挨着她坐到床上。我有点儿接不上来气,烟抽他妈太多。我几乎接不上气,她却根本连气也不喘。
“摸摸我额头。”她突然说。
“干吗?”
“摸摸,就摸一次。”
我摸了,可是没什么感觉。
“有没有感到很烫?”她问我。
“没有,应该很烫吗?”
“对——我在让它发烫,你再摸摸。”
我又摸了一次,还是感觉不到什么,但是我说:“我觉得这会儿开始有点儿烫了。”我可不想让她有什么破自卑情结。
她点了点头:“我能让它高得超过温度计上的最高刻度。”
“温度计,谁说的?”
“艾丽斯·霍尔姆堡教过我怎么做。你可以盘腿闭气,想些很热很热的东西,暖气片什么的,然后你整个额头就会变热,热得能把别人的手给烫了。”
真要逗死我了,我把手从她额头那儿拿开,就好像特别危险。“多谢你告诉我。”我说。
“噢,我不会烫着你的手,我在还没太热时就停了——嘘!”这时,她迅速得要命地在床上坐起身子。
她那样做,把我他妈吓得够呛。“怎么了?”我说。
“你听前门!”尽管她是小声说,可声音也够大的了,“是他们!”
我马上跳起来,跑去关了书桌上的灯,把烟在鞋上拧灭并装进口袋,然后手在空中猛扇,好把烟赶出去——老天,我根本不该抽烟。然后我抓起鞋钻进壁橱并关上橱门。乖乖,我的心跳得咚咚响。
我听到我妈进了这个房间。
“菲比?”她说,“喂,别装了,我刚才还看见灯亮着,大小姐。”
“嗨!”我听到菲比丫头说,“我睡不着。你们玩得好吗?”
“好极了。”我听到我妈说,可是听得出她言不由衷,她出去总是尽不了兴。“我想问问你怎么还不睡?够暖和吗?”
“够暖和的了,只是我睡不着。”
“菲比,你是不是在房间里抽过烟?大小姐,请你说实话。”
“什么?”菲比丫头问。
“你听到我问什么了。”
“我只是点着有一秒钟,才抽了一口,后来就把它扔出窗外了。”
“为什么?可以问问吗?”
“我睡不着。”
“我不喜欢你那样,菲比,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那样。”我妈说,“想再加条毛毯吗?”
“不用了,谢谢您,晚安!”菲比丫头说。听得出,她想让我妈快点儿走。
“电影怎么样?”我妈问。
“很棒,就是艾丽斯她妈妈从头到尾老是歪过身子问艾丽斯感觉是不是得了流感。我们打的回来的。”
“让我摸摸你的头。”
“我什么也没得上,艾丽斯一点儿事也没有,只是她妈妈瞎操心。”
“好吧,现在睡觉。晚饭怎么样?”
“糟糕。”菲比说。
“你爸爸跟你说过别用那个词。有什么糟糕的?你吃了很好的羊排,我可是大老远走到列克星敦大道,就为——”
“羊排还行,可是查伦每次放下东西时,老是把气哈到我身上。她把气哈到所有吃的东西上,哪儿都给她的气哈到了。”
“好了,睡觉吧,给妈妈亲一个。你做祷告了吗?”
“我在浴室里做了。晚安!”
“晚安,现在马上睡觉。我的头疼得快要裂开了。”我妈说。她经常头疼,真的。
“吃几片阿司匹林吧。”菲比丫头说,“霍尔顿星期三回来,是吗?”
“据我所知是。现在睡觉,盖好点儿。”
我听到我妈出去并关上了门。我等了两分钟才从壁橱里出来。黑灯瞎火的,我一下子撞到菲比身上,她下床正要告诉我可以出来了。“我碰疼你了吗?”我问她,那时我只能悄声说话,因为他们全在家。“我得走了。”我说着在黑暗中摸到床沿,坐下来开始穿鞋。我得承认我很紧张。
“现在别走,”菲比悄悄说,“等他们睡了以后!”
“不,就是现在,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我说,“妈妈会在浴室,爸爸会打开收音机听新闻什么的,这会儿时机最好。”我几乎绑不好鞋带,太他妈紧张了,倒不是害怕他们逮到我在家里会干掉我还是怎么样,而是如果那样的话,会很不愉快而已。“见鬼,你在哪儿?”我对菲比丫头说,这地方黑得很,看不到她。
“这儿。”她就站在我身边,我却根本没看到。
“我的破手提箱还在火车站。”我说,“喂,菲比,你有没有钱?我几乎一分钱也没有了。”
“只有过圣诞节的钱,为了买礼物什么的,我还根本没买东西呢。”
“噢。”我不想拿她的过节钱。
“你想要一点吗?”她问。
“我不想拿你过节的钱。”
“我可以借给你一点。”她说。接着,我听到她去D.B.的书桌那儿打开了无数抽屉,用手在里边摸索。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你要是走,就看不到我演戏了。”她说,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怪。
“不,我能看到,在那之前我不走,你以为我会错过看这场戏吗?”我说,“我会这么着,很可能会在安托利尼先生家一直待到也许星期二晚上吧,然后我会回家。有机会我给你打电话。”
“给你。”菲比丫头说。她想把钱递给我,可是找不到我的手。
“哪儿?”
她把钞票放到我手里。
“嗨,不需要这么多。”我说,“就给我两块吧,够了。不开玩笑——给你。”我想把钱还给她,可是她不肯接。
“你可以全拿着,以后再还我,看戏时带来。”
“老天,这有多少?”
“八块八毛五,不对,是六毛五,我花了一点。”
这时,我突然哭了起来,我忍不住。我哭得不让人听到,可真的是哭了。我哭起来时,菲比这丫头吓得够呛,她过来想让我别哭了,可是一旦哭起来,就他妈不可能说停就停。我哭的时候还坐在床沿,菲比搂住我的脖子,我也搂住她的,可还是过了很久才不哭,我觉得我要呛死了还是怎么样。乖乖,我真的把菲比这个可怜的丫头吓坏了。那扇破窗户开着,我能感到她在哆嗦,因为她只穿着睡衣。我想让她钻回被窝,她不肯。最后,我终于不哭了,但肯定哭了很久。然后我扣好外套什么的,跟她说我会跟她保持联系。她说我如果想,可以跟她睡一块儿。我说不必了,我最好还是走吧,安托利尼先生还等着呢。然后我把红猎帽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来给了她,她喜欢那种古怪帽子。她不想要,我非让她收下。我敢打赌她睡觉还会戴着呢,她很喜欢那种帽子。接着我又说了遍有机会我给她打电话,然后就走了。
说起来,离家跟回家比起来太他妈容易了。首先就是我他妈不怎么在乎我爸妈逮住我,真的不在乎。我想,要逮就让他们逮吧,说起来,我还几乎希望他们会呢。
我一路走下楼梯,没坐电梯。我走的是后面的楼梯,那堆无数个垃圾桶差点让我摔断脖子,可我总算顺利出来了。电梯工甚至都没看到我,很可能还以为我在迪克斯坦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