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第四章

两个姑娘下了楼,我们准备去外面大玩一场,再次在街上推汽车。“哎哟,咱们走啦!”迪安嚷道,我们等汽车发动后跳进后排座位,哐啷哐啷地驶进福尔松街黑人集居的小哈莱姆。

我们跳下汽车,融入温暖疯狂的夜晚,只听得对街一个次中音萨克斯管乐手使足气力在吹奏“咿—呀!咿—呀!咿—呀!”人们有节奏地拍手叫嚷“哇,哇,哇!”迪安竖起扎着绷带的大拇指,迫不及待地跑到对街喊道:“吹起来呀,老兄,吹起来呀!”一批穿着周末体面衣服的黑人在前面起哄。那是一个地上铺木屑的大厅,有一个小型音乐台,乐师们帽子也不脱,在台上挤挤插插,举过人们的头顶吹奏,一个疯狂的地方;荒唐的、松松垮垮的妇女有时候穿着浴衣到处游荡,狭窄的后街传来酒瓶的碰撞声。大厅后部地面积水的盥洗室那头一条幽暗的过道里,有好几十个男男女女背靠着墙在喝葡萄酒和威士忌。那个没有脱帽子的萨克斯管乐师凭自己兴之所至,吹着一支美妙高亢的调子的连复段,从疯狂的“咿呀!”到更疯狂的“咿嘀哩呀!”,再到一个高大野蛮的黑人敲出的一连串滚雷似的鼓声,那黑人的脖子粗壮得像公牛,仿佛同他跟那些破鼓有深仇大恨似的,前后左右乱打一通——哗啦啦,咔嚓咔嚓——嘭,哗啦啦,咔嚓咔嚓——嘭。音乐的喧嚣,萨克斯管吹奏手抓住了听众的要害,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抓住了要害。迪安在疯狂的人群中抱着头,人们如痴如醉地叫喊着要求萨克斯管吹奏手不能松劲,蹲着的乐师站了起来,把萨克斯管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嘹亮的乐声压倒了喧闹。一个六英尺高的黑人妇女把她的瘦骨头在萨克斯管的喇叭口上蹭来蹭去,乐师不加理睬,只用手里的乐器捅她,“咿!咿!咿!”

人人都在摇晃,都在大喊大叫。贾拉蒂和玛丽手里拿着啤酒杯,站在椅子上,摇晃蹦跳。一拨一拨的有色人种跌跌撞撞、争先恐后地从街上进来。“别松劲,老兄!”一个洪亮的声音嚷道,随即发出一声连萨克拉门托都听得到的赞叹:啊—哈!“哇!”迪安说。他揉着自己的胸部和肚子;脸上大汗淋漓。嘭,咔嚓,鼓手的棒槌仿佛要把鼓打进地下室去,滚雷似的连击仿佛又要往楼上爬,咔嚓咔嚓——嘭!一个大胖子跳上平台,把它压得吱呀直响。“哟!”当那个了不起的萨克斯管手在下一阵中国和弦的喧闹前,换气停歇时,弹钢琴的乐师张开五指猛按琴键,把钢琴的每一块木料,每一条缝隙和每一根琴弦都震得直颤,砰!萨克斯管手从台上跳下来,站在人群中间吹奏;他的帽子滑下来遮住了眼睛;有人帮他把帽子朝后移移。他只是往后退一步,一跺脚,抬起萨克斯管,吹出一个粗犷的爆炸音,他吸了一口气,高举萨克斯管,高亢激越的声音响遏行云。迪安正好在他面前,脸凑到萨克斯管的喇叭口,使劲拍手,汗滴溅到萨克斯管的按键上,乐师注意到了,他的乐器发出颤抖的狂笑声,人人随着大笑,不停地摇摆身体;最后,萨克斯管手决定露一下绝活,蹲了下去,吹出一个C高音,持续时间很长很长,周围一切都给压了下去,喊叫声却越来越响,我以为邻区的警察都会蜂拥而来。迪安如醉如痴。萨克斯管手的眼睛直盯着他;他面对的是一个疯子,非但理解,而且关心,并且要求更深地理解,超出现有的全部,他们开始较起劲来;萨克斯管里吹出来的不再是旋律,而是呼喊,从高到低,从强到弱,甚至有走调奏错的音符。他上下左右,垂直水平都试遍了,三十度,四十度,终于往后倒在别人的手臂里,大家推推搡搡嚷道:“是啊!是啊!他吹出了最强的音符!”迪安用手帕擦脸。

萨克斯管手走上音乐台,要求乐队放慢节奏,他带着悲哀的眼神越过人们的头顶望着打开的门外,开始唱《闭上你的眼睛》。现场安静了片刻。萨克斯管手上身穿一件破旧的仿麂皮夹克和紫色衬衫,下身是一条高腰窄管的裤子,皱里巴几,没有熨烫,他毫不在乎。他看上去像是黑人哈塞尔。棕色的大眼睛含着忧伤,他唱得很缓慢,停顿的时间很长,若有所思。但是唱到第二个副歌时,他开始兴奋,取下麦克风,从音乐台跳下来,对着麦克风弯下腰。在唱出一个音之前,他几乎碰到鞋尖,然后慢慢站直,由于过度用力,站直时身体踉踉跄跄,恢复过来时再唱下一个长音。“音——乐,奏——起来!”他朝后弯腰,脸对着天花板,麦克风握在胸前。他身子摇摆。接着弯下腰,脸贴着麦克风几乎跌倒。“演奏得柔和朦胧一点,适合跳舞,”——他撅着嘴,望望外面街上——“我们风流的时候,”——他厌恶地摇摇头,表示对全世界都不满——“爱情的假期,会使世界显得,”——会使世界显得怎么样?大家都等着听下文;他遗憾地说——“不错。”钢琴弹出一个和音。“来吧,宝贝,闭上你美丽的小眼睛,”——他的嘴唇在颤抖,他瞅着迪安和我,神情仿佛在说,喂,我们在这个悲伤阴郁的世界里干些什么?——这时他唱的歌将近结束,必须做一些周详充分的准备,这段时间够你把给加西亚的信息在全世界发十二遍,对任何人有什么差别?因为我们接触的是糟糕透顶的穷巷的贫困生活,他却高声唱了出来,“闭—上—你的—眼—睛—”,歌声直上天花板,并且通过天花板直上星星,然后他摇摇晃晃地离开平台,沉思起来。他同一帮孩子一起坐在角落里,没有理会他们。他垂下眼睛,哭了。他是最最了不起的。

迪安和我走过去同他聊几句。我们邀请他坐车出去。他上了车,突然嚷道:“是啊!我最最喜欢的就是找刺激了!我们去哪儿?”迪安在座位上蹦蹦跳跳,躁狂地发笑。“待会儿!待会儿!”萨克斯管手说。“我让我的伙计开车送我们去贾姆森角,我得唱歌演出,老兄,我活着就是为了唱歌。《闭上你的眼睛》这支歌我已经唱了两个星期。我不唱别的。你们在忙什么?”我们告诉他,我们过两天要去纽约。“天哪,我从没有去过,据说那是个真正了不起的城市,我待在现在这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你知道,我结婚了。”

“是吗?”迪安脸露喜色说。“今晚心爱的在哪里?”

“你是什么意思?”萨克斯管手斜眼看着他说。“我对你说我结婚了,不是吗?”

“哦,不错,不错,”迪安说。“我只是问问罢了。也许她有朋友?或者姐妹?舞会,你知道。我想问的是舞会。”

“哟,舞会有什么好,生活太悲伤了,不能整天参加舞会,”萨克斯管手说,垂下眼光望着街道。“妈的!”他说。“我没有钱,今晚我也不在乎。”

我们回去又喝了一些啤酒。迪安和我抛下两个女的不加理会,她们很生我们的气,步行去了贾姆森角;反正那辆汽车也开动不了。我们看到酒吧里一个可怕的景象:一个穿夏威夷花衬衫的、搞同性恋的白人爵士音乐迷在问那个高大的鼓手,能不能让他客串一下。乐师们心存疑虑地看着他。“你演奏过吗?”他忸怩地回答说演奏过。乐师们面面相觑说:“是啊,是啊,那是男人干的事,妈的!”搞同性恋的男人在鼓前面坐下,乐队开始演奏一支爵士音乐,他开始用刷子轻轻击打响弦,自得其乐地摇头晃脑,看他那副模样就知道他平时只喝茶吃清淡的食物,喜欢不过火的刺激。他旁若无人地对着空间快活地微笑,他以博普爵士音乐的微妙保持着节奏,为乐队用小号演奏的嘹亮布鲁斯提供潺潺流水和咯咯浅笑的背景音乐。高大的、粗脖子黑人鼓手坐着等候上场。“那人在干什么?”他说。“演奏真玩意儿!”他说,“见鬼,妈的!”他大为不快地扭过头去。

吹萨克斯管的小伙计来了;他是个整饬的小黑人,驾驶一辆老大的凯迪拉克牌汽车。我们都跳进了车子。他弓起身体,握住方向盘,让车子以每小时七十迈的速度在繁忙的交通中间飞也似的横穿旧金山,一刻都没有停过,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他的驾驶技术棒极了。迪安佩服得五体投地。“瞧这家伙,老兄!瞧他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把车子开得飞快,说一整夜的话都没有影响,他只不过是不想说话而已,啊,老兄,这种事情我也做得到——我希望——哦,是啊。咱们走,不要停——现在就走!是啊!”小伙计驾驶的车子在街角拐了一个弯,把我们稳稳当当地送到贾姆森角门口,停好了车。这时驶来一辆出租车;车里跳出一个枯瘦矮小的黑人牧师,扔了一块钱给出租车司机,嘴里嚷着“演奏!”冲进俱乐部,穿过楼下的酒吧,不停地嚷嚷“演奏,演奏,演奏!”他跌跌撞撞上了楼,推开门,几乎脸朝下摔进演奏爵士音乐的房间,他伸出手去抓什么支撑,正扑在那一阵子在贾姆森角充当侍者的兰普谢德身上,音乐声震耳欲聋,他呆若木鸡地站在打开的门口,尖叫道:“给我演奏,老兄,演奏!”“老兄”是个吹中音萨克号的矮小的黑人,迪安说他显然像汤姆·斯纳克一样,同他祖母住在一起,白天整天睡觉,晚上整宿吹号,不吹个淋漓尽致决不罢休。

“那是卡洛·马克斯!”迪安在嘈杂声中尖叫道。

确实是的。祖母的乖孩子两只小眼睛闪忽闪忽,捧着用胶带绑扎的中音萨克号,迈开两条细长的腿和弯曲的小脚蹦来蹦去,眼睛一直注视着听众(所谓听众只是那个三十英尺见方、天花板低矮的厅里十来张桌子的坐客),一刻也不停息。他的创意非常简单。他喜欢给爵士音乐的主题搞一个出人意外的简单的变奏。从“塔—特普—塔特—拉拉”跳到“塔—特普—塔特—拉拉”,他对着自己的中音萨克号亲吻、暗笑,“塔—特普—伊—达—嘀—德拉—勒普!塔—特普—伊—达—嘀—德拉—勒普!”这时候大家哈哈大笑,他和听到的人都心领神会。他吹的调子像铃声那么清脆嘹亮,离我们不到两英尺。迪安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世上别的一切仿佛都不闻不问,一手握紧拳头抵着另一手的掌心,全身都在跳动,汗流如注,湿透了衬衣领子,毫不夸张地说,在他脚下汇成一摊。贾拉蒂和玛丽也在,可是我们过了五分钟才注意到。哗,旧金山的夜晚,大陆的终结,疑惑的终结,所有隐隐约约的疑惑和愚蠢都结束了。兰普谢德端着放啤酒杯的盘子到处转悠,大声吆喝;他做什么都是有节奏的;他有板有眼地朝女侍者嚷道:“喂,宝贝宝贝,劳驾让让,劳驾让让,兰普谢德来了,兰普谢德来了,”他高举着啤酒盘子从她身边挤过去,通过旋转门进了厨房,和厨师们跳着蹦着,然后满头大汗地回来。中音萨克号手一动不动地坐在墙角桌子边,面前的一杯饮料没有碰过,他两眼茫然,胳臂垂在身旁,几乎碰到了地板,两条腿懒洋洋地伸着,他的身体由于极度疲倦和迷茫悲哀而缩成一团:他每天傍晚把自己击倒在地,夜里让别人结束他的性命。他周围的一切像一片云似的旋转。那个乖小号手,卡洛·马克斯,捧着他的魔号跳跳蹦蹦,一晚上吹了两百支布鲁斯主题曲,一支比一支狂热,毫无精力不济或者想结束的意思。整个房间都在颤抖。

一小时后,我和埃德·福尼耶守在四马路和福尔松街的拐角上,迪安则在酒馆里打电话让罗伊·约翰逊开车来接我们。埃德·福尼耶是旧金山的一个萨克号手。本来也没有什么,不过我们站着谈话时,突然看到一个十分奇怪和疯狂的景象。是迪安闹的。他要把酒吧的地址告诉罗伊·约翰逊,必须跑出去看看,让罗伊暂时别挂电话,长吧台前的客人们喝得酒酣耳热,都脱了上衣,只穿白色衬衫,乱哄哄的,他得挤出去,跑到街心,察看路标牌。他像格劳乔·马克斯练矮子功一般猫着腰,一阵风出了酒馆,跷起扎着绷带的、像气球似的拇指,到了街心,四下张望,寻找路牌。夜里天黑,很难看清,他在路上转了十来个圈子,他头发蓬乱,迷茫而焦虑地在黑暗中打转,举着包扎得像气球的拇指,另一只手则插在裤子口袋里。埃德·福尼耶说:“我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吹美妙的曲子,人们如果不喜欢,我也无能为力。嗨。老兄,你那位朋友是只疯猫,瞧他在那面干什么,”——我们转过目光。在一片静寂中,迪安看了路牌,匆匆跑回酒吧,有时候简直是在出场的人们脚下爬过去的,他动作之快,酒吧前的人要看第二眼才发现。过后不久,罗伊·约翰逊到了,迪安以同样惊人的敏捷穿过马路,无声无息地上了车。我们又出发了。

“嗨,罗伊,我知道你老婆为了这件事同你闹别扭,但是我们绝对必须要在难以置信的三分钟内赶到第七十六街和吉尔里街口,否则一切就完蛋了。呃哼!是啊!(咳—咳。)明天早晨萨尔和我要去纽约,今晚绝对是我们最后的找快活的一夜,我知道你不会在意的。”

不,罗伊·约翰逊当然不会在意;他二话不说,只顾开车闯红灯,疯狂地赶时间。黎明时,他回家上床睡觉。迪安和我在酒吧找到一个名叫沃尔特的黑人,他要了酒,吩咐把酒杯排在吧台上喝“葡萄酒—威士忌”,那就是喝一杯葡萄酒,再喝一杯威士忌,又喝一杯葡萄酒。“给那劣质的威士忌穿上甜甜的夹克!”他嚷嚷说。

他邀请我们去他家喝瓶啤酒。他住在霍华德街后面的经济公寓里。我们进屋时他的妻子已入睡。公寓房间里惟一的一个灯泡安在她床上面。我们搬了一张椅子,爬上去,拧下灯泡,她微笑着躺在床上;这件事是迪安做的,他的睫毛眨得很厉害。沃尔特的妻子大概比沃尔特大十五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人了。接着,我们要把插头插到她床上方的接线板上,她一声不吭,只是微笑。她根本不问沃尔特上哪儿去了,现在几点钟了,什么都不问。最后,我们把电线拉到厨房,坐在小桌子旁喝啤酒聊天。天亮了。我们该走了,便把电线拉回卧室,拧好灯泡。我们重复这些事的时候,沃尔特的妻子只是微笑。一句话也不说。

拂晓时,我们走到外面的街上,迪安说:“老兄,你们明白,这才是适合你们的真正的女人。从不说难听的话,从不抱怨,或者发脾气;她的男人可以夜里随便几点钟回来,可以随便带什么人,可以在厨房里说话喝啤酒,可以随便什么时候走人。这才是真正的男人,那才是他的堡垒。”他指着公寓说。我们跌跌撞撞地出来。欢乐的夜晚结束了。一辆警察巡逻车猜疑地跟着我们开了几个街区。我们在三马路一家面包房买了新出炉的面包圈,在那条灰暗破败的街上吃了。一个衣着考究、戴眼镜的高个子同一个戴卡车司机帽的黑人摇摇摆摆地从街上走来。这两个人模样很不般配。一辆大卡车驶过,黑人兴奋地指点着,想表达他的感觉。高个子的男人偷偷地回头看看,开始数钱。“是老布尔·李!”

迪安格格笑着说。“老是数钱,什么都担心,他身边那个小伙子想做的只是谈卡车和他理解的东西。”我们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

空中飘浮着圣洁的花朵,那就是爵士美国拂晓时的一张张困倦的脸庞。我们非得睡一会儿不可;贾拉蒂·邓克尔那里当然不成问题。迪安认识一个名叫欧内斯特·伯克的火车司闸员,此人曾经和他的父亲一起在三马路的一家旅馆住过。先前他同他们的关系不错,最近却不怎么样,我们商量下来,决定由我去说服他们,让我们睡在他们家的地板上。这件事太叫人为难了。我不得不在一家一早营业的小餐馆打电话。老头接电话的口气有点猜疑。他从他儿子告诉他的零星事情里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使我们惊异的是,他竟然到旅馆休息厅来接我们。那是旧金山一家老旧阴暗的旅馆。我们上了楼,老头十分客气,把整张床都让出来给我们睡。“我反正要起来了,”他说着到厨房里去煮咖啡,一面煮,一面谈他在铁路上工作时的情况。他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不去睡觉,听他唠嗑。迪安不在听,他在刷牙,忙东忙西,老头说什么,他都回说:“是啊,一点不错。”我们终于都睡了;早晨,欧内斯特从西分区下班回来,迪安和我起身,他上床睡觉。现在老伯克先生穿着打扮,准备同他的中年情人会面。他穿一件绿色的粗呢衣服,绿色的粗呢帽子,在翻领纽扣孔里插了一枝花。

“这些有传奇性的旧金山老司闸员过着他们悲哀而热切的生活,”我在盥洗室里对迪安说。“他让我们在这里住宿真是很给面子。”

“是啊,是啊,”迪安有口无心地回答。他匆匆出去联系旅行社的顺风车。我的任务是赶到贾拉蒂·邓克尔那里去取我们的行李包裹。她坐在地上用扑克牌算命。

“再见了,贾拉蒂,希望你一切顺利。”

“埃德回来后,我打算每晚带他到贾姆森角,让他疯个够。你认为这个办法行吗,萨尔?我简直没辙了。”

“牌上是怎么说的?”

“黑桃爱司离他很远。红桃老是围着他转——红桃皇后永远不太远。你看到这张黑桃杰克吗?那就是迪安,他总是在附近。”

“呃,我们一小时后要前往纽约了。”

“总有一天,迪安这样旅行时会一去不回的。”

她让我洗了一个淋浴,刮了脸,然后我告了别,拿好包裹行李下楼,我雇了一辆旧金山的小公共汽车,那是跑固定路线的普通出租车,你可以在任何一个街角招呼它停下,去任何一个地点,只要十五美分,你像乘公共汽车那样同别的乘客挤在一起,但又像乘私家车那样随便说说笑话。我们在旧金山的最后一天,教堂街大兴土木,小孩在玩耍,放工回家的黑人兴高采烈,到处是尘土飞扬、欢声笑语,这是美国最激动人心的城市,一派欢闹景象——头上是明净的蓝天,欢乐的雾海总是在晚上涌来,使得所有的人都饿得想寻找食物,并且更加兴奋起来。我不愿离开;我这次逗留了六十多个小时。和狂热的迪安一起,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仔细观察世界的机会。下午,我们再一次朝萨克拉门托和东部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