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帕斯卡到了戏院,歌剧序曲刚要结束,正厅的后座已经客满。但是,正厅旁边的过道里却空着,这地方正合我这次前来看戏的本意。
我先走到将我们的座位与池座隔开的那道围栏跟前,看伯爵是不是在戏院的那一部分座位里。他不在那里。我沿着舞台左面的过道向回走,留心地四面察看,发现他在正厅的后座。他占了一个极好的位子。离开池座三排,从旁边尽头数起,那座位是第十二或第十四个。我停在他正后方,帕斯卡站在我身旁。这时教授还不知道我约他看戏的目的,奇怪我们为什么不到离舞台更近的地方。
幕启,歌剧开始演出。演完整个第一幕,我们一直站在原地;伯爵全神贯注在乐队和舞台上,始终不曾偶尔朝我们看一眼。东尼泽蒂的优美曲调中一个音节他也没漏过。他坐在那里,高踞在四座观众当中,露出微笑,不时点着他那大脑袋表示欣赏。他旁边的观众,每听到一支歌曲唱完,就开始鼓掌(在这种情况下,英国观众总是爱鼓掌),根本不理会乐队紧接着奏出的尾声,这时他就带着惋惜和劝告的神情环视他们,并举起一只手,做出委婉恳求的姿势。每次,听到几段很精彩的唱词或几支更优美的乐调,但是别人不鼓掌,他那双带着最时髦的黑羔皮手套的大肥手就轻轻地拍着,表示一位知音者富有音乐修养的欣赏能力。每逢这时候,就可以在寂静中听见他像一只大猫肚子里打呼噜那样柔声怡气地嘟嚷:“好呀!妙呀!”紧靠近他两旁的观众,那些脸红扑扑的老实外省人,正在惊喜地领会伦敦上流社会风光,看见他这副模样,听见他这种声音,也都开始仿效他。那天晚上,正厅里多次响起的掌声,都是由那双带黑手套的手安闲地轻拍着所引起的。这位绅士露出十分快意的神气,正在恣意满足他的虚荣心,尽量接受他对本国音乐的鉴赏力所引起的崇高敬意。他那胖脸上不停地泛出微笑。每逢音乐暂停,他就向两边看望,怡然自得,对自己和四周的人都感到满意。“好呀!好呀!这些英国蛮子正在向我学习。瞧,这儿,那儿,所有的地方,人们都受到了我福斯科的影响,受到了我这个比他们高明的人的影响!”如果面部能够发言,那么当时他的面部就在说话,说的就是以上这几句话。
第一幕演完,幕落了,观众们站起身来,向四周张望。这正是我所期待的时刻,我要趁这会工夫试一试帕斯卡是不是认识伯爵。
伯爵和其他观众一同站起,大模大样地用他的望远镜打量包厢里的看客。起初他是背对着我们,但是后来朝戏院里我们这一面转过身来,朝我们上边的包厢里看望,先是用望远镜看了几分钟——接着就移开了望远镜继续向上看。我选中了这个时机,趁我们可以看出他的整个面部时,叫帕斯卡注意他。
“你认识那个人吗?”我问。
“哪一个呀,我的朋友?”
“那个身材高大的胖子,站在那儿的,脸对着咱们的。”帕斯卡踮起了脚向伯爵看去。
“不认识,”教授说。“我不认识那个大胖子。他是一位知名人士吗?你为什么要指出他来?”
“因为有一些特殊的原故,我要知道他的一些事情。他是你的本国人,叫福斯科伯爵。你知道那个姓名吗?”
“我不知道,沃尔特。那个姓名和这个人对我都是陌生的。”
“你肯定不认得他吗?再瞧瞧;仔细地瞧瞧。等咱们离开了戏院,我就会告诉你,我为什么这样急着要知道他的事。等一等!让我扶你到那儿更高的地方,你可以更清楚地看见他。”
我扶着小矮子站稳在正厅后座高层的边缘上。他在这里可以从那些坐在最后边的女客们头上望过去,不致于因为身材矮小被挡住了视线。
我扶着他登高时,站在我们旁边的一个细长身材、浅色头发的人——左边脸上有着一个疤痕——刚才我没注意到的,这会儿正在留心地看帕斯卡,接着就更留心地顺着帕斯卡的视线去看伯爵。他可能已经听见我们的谈话,看来那些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同时,帕斯卡急切地紧盯着那张堆满了笑、微微抬起来对着他的大圆脸。
“不认识,”他说,“我生平从来没见过那个大胖子。”他说这话时,伯爵的眼光正朝我们后座后边的正厅包厢向下移。两个意大利人对了眼光。
在此前的一刹那,我听了帕斯卡一再声明,完全相信他不认识伯爵。在此后的一刹那,我完全相信伯爵认识帕斯卡!不但认识他,更令人惊奇的是,而且害怕他!毫无疑问,恶棍的面色变了。他那张泛黄的面孔一下子变成死灰色,脸上各个部分突然显得呆板了,那双冷峻的灰色眼睛正在仔细偷看,他从头到脚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这一切说明了事情的真相。他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而他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他认出了帕斯卡!
那个脸上有疤痕、身材细长的人,仍站在我们近旁。显然,他从帕斯卡的眼光在伯爵身上造成的影响中产生了一些念头,正像我产生了我的一些念头。这人态度温和,举止优雅,样子像是一个外国人,他虽然十分注意我们,但并未因此使我们感到有一点讨厌。那么我又是怎样反应的呢?伯爵脸上的变化使我感到诧异,这件意外的事使我十分震惊,以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和做什么是好。这时帕斯卡惊醒了我,他退回到我身旁原来站的地方,首先对我说话。
“瞧那个胖子那样直瞪着眼!”他激动地说,“难道他这是瞪着我吗?难道我是一位知名人士吗?我又不认识他,他怎么会认识我?”
我仍旧紧盯着伯爵。我看见帕斯卡移动时伯爵也开始移动,这是由于伯爵现在站在更低的地方,不要让小矮子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我很想知道,如果帕斯卡现在把眼光从伯爵身上移开了,伯爵又会有什么反应,于是我问教授,那天晚上包厢里的女客当中可有他的学生吗。帕斯卡立即把那只大望远镜凑近眼睛,向戏院上方的周围慢慢地移动,十分仔细认真地找他的学生。一看见帕斯卡转移视线,伯爵就一扭身悄悄地绕过那些坐在离我们更远的观众,沿着正厅前座中央的过道溜走了。我一把抓住帕斯卡的胳膊,他非常吃惊,因为我拉着他赶往正厅座位后边,要赶在伯爵走到门口之前拦住他。
这时正厅里我们这一面的一些观众离开了座位,挡住了我和帕斯卡的去路,我更觉得奇怪的是,看见那个细长身材的人已经趁空儿抢在我们前面出去了。等我们走到休息厅里,伯爵已经走得无影无踪,而那个脸上有疤痕的外国人也不见了。
“回去,”我说,“回去,帕斯卡,到你寓所里去。我一定要和你秘密地谈一谈,我一定要立刻和你谈一谈。”
“我的天啊天!”教授大声儿说,慌做了一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我不去回答他,只顾赶快朝前走。看到伯爵那样离开了戏院,我就想到:他既然会不顾一切地急着逃避帕斯卡,他还会进一步采取其他的极端措施。
他可能也要逃避我,要离开伦敦。如果我让他哪怕有一天自由行动的时间,那我对将来的形势就会失去控制,同时,我也不能肯定,那个抢在我们前面走开了的陌生外国人是不是故意跟踪他。
考虑到以上种种可能,我立刻要让帕斯卡知道我的用意。我们俩一到了他那间没有外人的屋子里,我就把我在本文中所记的事原原本本地、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这一来他就更加糊涂和惊讶了。
“我的朋友,可是这叫我有什么办法呢?”教授大声说,哀求般可怜地向我伸出了双手,“见鬼呀真见鬼!我又不认识那个人,沃尔特,叫我怎样帮助你呢?”
“可是他认识你——他害怕你——他离开戏院躲开你。帕斯卡!这肯定有他的原因。回忆一下你来英国之前经历过的事吧。你自己对我说过,你是为了政治原因离开意大利的。但是你从来没对我说明那些原因;我呢,现在也不去追问它们。我只要你回忆一下,然后告诉我,是由于过去的什么事,那个人才会一见了你就吓成那副模样。”
使我极度惊讶的是,这几句在我看来是毫无害处的话,帕斯卡听了竟会那样震惊,就好像伯爵看见了他时那样震惊。我的矮子朋友那张红润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浑身颤抖着从我跟前慢慢地向后退。
“沃尔特!”他说。“你不知道,你的要求叫人感到多为难啊。”他这是在悄声低语,接着,他朝我看了一眼,那神情就像是我突然向他揭露了一件对我们两人都很危险的秘密。还不到一分钟,他已经完全变了样,变得不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愉快活泼的古怪的小矮子。如果他像现在这样在街上遇到我,我肯定认不出他来。
“如果我出于无意,使你感到痛苦,受到惊骇,请你原谅我,”我回答。
“但是,别忘了,福斯科伯爵让我妻子遭受到悲惨的冤屈。别忘了,除非我能迫使他为我妻子说明真相,否则我将永远无法为她洗雪冤枉。我这是在为她的利害说话,帕斯卡——再一次请你原谅——我没什么其他可说的了。”
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但是他不等我走到门口就拦住了我。
“等一等,”他说,“听了你的话,我十分震动。你还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本国的,又是为了什么离开那儿的。现在让我定一定神,看我是不是能静静地想一下。”
我回到自己椅子上。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面用本国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言自语。这样前前后后踱了几圈,他突然走到我跟前,奇怪地显得那么亲切而又严肃,把一双小手放在我心口。
“凭这个地方发誓,沃尔特,”他说,“难道,除了这样依靠我去尝试,再没其他方法去找他了吗?”
“没其他方法了。”我回答。他又从我身边走开,打开房门,小心翼翼地向外边过道里张了张,再关上房门,又走了回来。
“自从你救了命我的那一天起,沃尔特,”他说,“你就有了支配我的一切权利。打那时候起,只要你高兴接过去,我这条命就是你的。现在,你就把它接过去吧。真的!我的话是说了算数的。我下一句要说的话是,请求慈悲的上帝明鉴,我的一条命就交在你的手里了。”
他向我发出这离奇的警告时,激动得直哆嗦,使我深信他说的是实话。
“要知道这一点!”他接下去说,一面情绪十分激昂地向我挥摆着手。
“我为你回忆了过去的事,但是我仍旧不知道,那些事跟那个叫福斯科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你发现了那个关系,那你就保守着那件秘密吧——可什么也别告诉我——千万求你别让我知道,别让我涉及到这件事,就让我永远像现在这样糊涂到底吧。”
他又结结巴巴地、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又不开口了。我看得出,在这样的非常时刻,要他说英语,用他普通词汇中那些奇怪的语句,向我表达自己的意思,使他一开始就感到十分困难。幸而我和他熟识的时候,我已学会阅读和听懂他的本国语文(虽然我不会说),所以现在提议他用意大利语表达自己的意思,如果我需要解释,就用英语向他提问。他接受了这个办法。于是,从他流利的语言中(他不停地牵动面部,做出外国人那种粗野和急促的手势,处处都显得十分激动,但始终没把声音提高),我听到了可以将我武装起来在这个故事中进行最后一次斗争的那些话。【注】
【注】这里应当交代一下,在重述帕斯卡对我的谈话时,由于它涉及的问题的严肃性,以及我对我朋友应有的责任感,我不得不仔细作了一些压缩与删改。在本书通篇的叙述中,只有这一部分材料,由于绝对需要慎重对待,我未能向读者全部公开。——沃尔特注
“你一点儿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意大利啊,”他开始说,“你只以为那是由于政治原因。如果我真的是受到迫害,被本国政府驱逐到这儿来,那我也就不必保守秘密,不让你和其他人知道那些政治原因了。我之所以隐瞒着那些底细,是因为政府当局并没流放我。你总听说过,沃尔特,欧洲大陆上每一个大城市里都潜伏有从事政治活动的社团吧?从前我在意大利的时候,就属于这样一个社团——现在我在英国,仍旧属于那个社团。我到这个国家来,是受了我们会长的指示。我年轻的时候太热情了,从来不顾到自己或别人会遭到的危险。由于那些政治原因,会长就命令我侨居英国,以后随时等待他的命令。于是我侨居国外,一直等待着,现在仍旧等待着。可能我明天会被调走,也可能再过十年才被调走。反正这对我都是一样:我住在这里,我靠教书为生,我就这样等候下去。我是不会违反誓言的,我要毫不隐瞒,把我那个社团的名称告诉你(我这就让你知道)。但是,我这样做了,等于是把自己的一条命交在你手里了。只要有人知道我对你说了这些话,那么,事实明摆在这里,我是死定的了。”
接着他就凑近我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但是,我不会把他这样告诉我的话泄露出来。在本文的叙述中,凡遇到偶尔必须提起这一问题时,我都管他那个社团叫“那团体”,我想这样也尽可以说明问题了。
“简单地说,那团体的宗旨,与其他这类政治社团的宗旨相同,”帕斯卡接下去说,“它是为了消灭残暴的统治,维护人民的权利。那团体订有两条原则:每一个人,只要是活在世上有用的,或者,只要是与人无害的,都有享受人生的权利。然而,一旦他危害了同胞们的福利,他就丧失了那权利,而这时候,如果你剥夺了他的生命,那非但不是犯罪,反而是在立功。这里用不着我说明,这社团是在备受了什么压迫与痛苦的可怕情况下产生的。这里也用不着你们评价它,因为你们英国人赢得了自由这么许多年,已经很轻易地淡忘了从前争取自由时流过多少血,采取了什么极端的措施,所以你们也就无法断言,在一个被奴役的国家中,绝望的人民会被激怒到什么程度。痛苦渗进我们的心灵太深了,你们已经无法看出它了。别会谈这些亡命者吧!你们尽可以嘲笑他们,不相信他们,对他们吓得瞪圆了眼睛,但你们怎么也不能理解他们心中燃烧着的隐痛啊。这种人,有时候像我这样态度安详,看上去是一般体面人物,也有时候不像我这样对人随和耐心,不像我这样幸运,而是过着极端艰苦、非常屈辱的生活:总之,你们不要轻易评价我们这些人!早在你们第一个查尔斯【注】的时代,你们也许还能够正确地理解我们;然而现在,由于长期享受自己的自由,你们已经无法正确地理解我们了。”
【注】指查尔斯一世(1600—1649),英国国王(1625—1949),资产阶级革命爆发后被推翻,为克伦威尔处死。
说这些话时,他不自觉地流露出最深挚的感情,自从我们相识以来首次向我披肝沥胆地掏出了心底里的话,然而,他仍旧没把语音提高,他对现在向我吐露真情仍旧心怀余悸。
“到现在为止,”他又接下去说,“你可能仍旧把这社团看得像其他的社团一样。它的目的,在你们英国人看来,就是制造骚乱和掀起革命。它要消灭凶恶的国王或者凶恶的大臣,就好像那些国王和大臣都是危险的野兽,所以一有机会就要枪杀了他们。好吧,就算你的想法是对的吧。但那团体的规章却是世上其他政治社团所不会具有的。会友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在意大利,有一位会长;在海外各地,也有许多会长。这些会长每人都有自己的书记。会长和书记认识会员们,但是会友们彼此互不相识,除非到了政治条件需要的时候,或者团体本身需要的时候,首领才会认为有必要让他们彼此认识。由于有这种预防措施,所以我们入会时也就无需宣誓了。我们带有一个可以终身证明会员身份的秘密标志。平时我们可以从事自己的一般行业,但如果接受了任务,那每年就必须向会长或者书记汇报四次。我们都曾受到警告:如果背叛了那团体,或者,如果为了他人的利益而给那团体带来了损害,那么,根据团体的原则,我们就只有等死,执行死刑的也许是从异国他乡派来的一个陌生人,也许就是我们自己的一个心腹朋友,他虽然是我们多年的知交,但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一个会员。有时候死刑会被推延很久,也有时候会在叛变之后立即执行。我们的第一件事,是要知道如何等候命令;我们的第二件事,是要知道接受命令后如何去执行。我们当中,有的人可能等候了一辈子,但并未受到召唤,有的人可能在入会的第一天就被召唤去执行某项任务,或者准备执行某项任务。讲到我本人,你以为这个身材短小、性情愉快的人,哪怕是苍蝇在他脸上嗡嗡,他也不会自动举起手帕来掸它吧,可是,我年轻的时候,由于受到了一件我这里不愿向你重提的令人难堪的刺激,竟凭了一时的冲动(那情形实际上无异于自杀),加入了那团体。不管我在更合理的情况下,在头脑更清醒、年龄更成熟的时候,会对它有什么看法,然而,既经加入了这一组织,我现在就得留在它里面,一直到死。在意大利的时候,我被选做书记,当时所有的会员,凡是来见会长的,也都见过我。”
我开始理解他的意思了;我看出这一次惊人的真相透露会导致的后果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在重新开口之前,一直急切地注视着我,后来,他显然猜出了我在想什么。
“你已经得出自己的结论,”他说,“我可以从你脸上看出来。可是,你什么也别对我说,别让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现在,为了你的原故,让我作出最后一次牺牲,从此把这件事丢开,以后再别去提它了。”
他做了一个手势,叫我别回答他的话,然后站起身,脱了上衣,卷起左臂的衬衫袖子。
“我已经答应把这方面的秘密全部让你知道,”他凑近我耳边悄声说,眼睛紧盯着房门,“不论这件事结果如何,反正你总不能再责怪我,说我隐瞒了一些你因为利害关系必须知道的事了。我曾经说过,那团体凭一个终身的标志证明会员的身份。瞧这儿,你亲自看看它上面的标志。”
他举起赤裸的手臂给我看,靠近手臂上端,在内侧的肉里深深烙下一个标志,被染成鲜艳的血红色。我不准备描写那标志的花样。这里只需说明,它是圆形的,而且很小,用一先令硬币就可以把它全部掩盖了。
“凡是这地方烙有这种标志的,”他一面说一面重新遮好手臂,“都是那团体的会员。凡是背叛了那团体的人,迟早要被认识他的头领发现:可能是会长,也可能是书记。而一经被头领发现,那个人就准死无疑。无论什么人间的法律,也别想能保护他。记住你的所见所闻吧;随你作出什么结论吧;随你使用什么手段吧。但是,不论你发现了什么情节,采取了什么行动,看在上帝份上,你什么也别告诉我!让我可以不必去执行一件想起来都叫我恐怖的任务——凭良心说,现在那还不是我的任务。以绅士的荣誉担保,作为一个基督徒宣誓,我最后再说一遍,如果你在歌剧院里指出的那个人认识我,他的样子一定是已经改变了许多,或者他已经化了装,所以我不再认识他了。我不知道,他到英国来是为了什么原因,又是在从事什么活动。直到今儿晚上才看见他,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他,说真的,从来没听到他现在所用的名字。我没别的话可说了。让我独个儿待一会儿吧,沃尔特,刚才发生的那些事,使我经受不了啦;我所说的那些话,震动了我自己。让我能赶在咱们下次会见之前恢复正常吧。”
他颓然坐倒在椅子里,扭转头避开了我,用手捂住了脸。我轻轻地开了房门,以免惊动了他,然后,不管他是否听见,低声说了几句道别的话。
“我要把今晚的事深深地藏在心里,”我说,“你绝不会因为这样信任我而后悔的。我明儿可以来看你吗?我可以早晨九点钟就来吗?”
“好的,沃尔特,”他回答,亲切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又开始用英语谈话,好像急于要恢复我们之间以前的关系。“趁我去教那几个学生之前,到我这儿来用简陋的早餐吧。”
“晚安,帕斯卡。”
“晚安,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