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博纳希厄太太在米莱狄的房里,忽然听见大路上传来阵阵马蹄声。
“噢!我的上帝!”博纳希厄太太问道,“那是什么声音啊?”
“来的不是我们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敌人,”米莱狄以惊人的冷静答道,“您就待在那儿,有什么情况我来告诉您。”
大路的弯道上出现闪闪发亮的镶饰带的帽子,以及帽子上飘动的羽翎。米莱狄数着,两个,五个,一共有八个骑马的人。其中一人跑在前头,同其他人拉开两马身的距离。
米莱狄赶紧憋住一声哀叹:她认出领头的那人正是达达尼安。
“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博纳希厄太太高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是红衣主教先生的卫士服,片刻也不能耽误了!”米莱狄嚷道,“我们快逃,赶紧逃走吧!”
“快,对,我们快逃!”博纳希厄太太重复着,可是她被惊恐钉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这时,又传来马车行驶的隆隆声。继而,又听见三四声枪响。
“最后一次问您,您要不要走?”米莱狄嚷道。
“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您看得清清楚楚,我一点劲儿都没有;您看得清清楚楚,我走不了路了:您一个人逃吧。”
“我一个人逃!把您丢在这里!不行,不行,决不!”米莱狄嚷道。
她猛然站住不动了,眼睛里射出一道寒光。她快步走到桌子跟前,极其迅疾地打开宝石戒指的底座,将里面装的物品倒进博纳希厄太太的酒杯里。
那是一粒淡红色的小丸,一入葡萄酒中就溶解了。
接着,她一只手稳稳地拿起杯子,说道:
“这酒喝下去,您身体就有劲儿了。喝下去吧。”
说着,她就把酒杯送到年轻女人的嘴边,博纳希厄太太机械地喝了酒。
之后,米莱狄便扔下博纳希厄太太,一人冲出了房间。
博纳希厄太太终于听见铁栅门开启的吱咯声响,继而,楼梯上响起马靴和马刺的声响,并且伴随七嘴八舌地议论声,越来越近;在混杂的话语中她仿佛听见有人说出她的名字。
突然,她惊喜地大叫一声,就要冲向门口:她听出了达达尼安的声音。
“达达尼安!达达尼安!”她叫道,“是您来了吗?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孔斯唐丝!孔斯唐丝!”年轻人答应,“您在哪儿呢?我的上帝!”
与此同时,房门一下子开了,不是打开的,而是着急撞开的,呼啦冲进房间好几个男人;博纳希厄太太瘫在一张扶手椅上,动弹不得了。
达达尼安扔掉手上拿着的还在冒烟的一把手枪,跪倒在他的情妇面前。这时,阿多斯将自己的手枪插回到腰带上;波尔托斯和阿拉密斯各执一把,也重又插回鞘中。
“啊!达达尼安!我心爱的达达尼安!你没有骗我,真的是你啊!”
“是啊,是啊,孔斯唐丝!又相聚了!”
“噢!她满口乱说你不会来,可我内心深处还抱着希望;我不想逃走。哦!我做得太对了,我太幸福啦!”
一听到“她”这个词,本来安安静静坐下的阿多斯,霍地就站起来。
“她!谁呀,她?”达达尼安问道。
“就是我的女伴,正是她出于友好的感情,要帮我逃脱那些迫害我的人;正是她把你们当成了红衣主教的卫士,刚才逃掉了。”
“您的女伴,”达达尼安叫起来,脸色陡变,比他情妇的白纱巾还要白,“您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女伴呀?”
“就是有一辆马车候在门口的那个女伴,就是自称是您的朋友的一个女人,达达尼安,就是您对她无所不谈的一个女人。”
“她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达达尼安嚷道,“我的上帝!莫非您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知道,有人在我面前说过,等一等……咦,这是怎么了……噢!我的上帝!我的头脑全乱了,眼睛也看不见了。”
“快来呀,朋友们,快帮忙!她的双手冰凉,”达达尼安叫起来,“她情况不好,万能的上帝啊!她失去知觉啦!”
这时,波尔托斯扯开嗓门呼救,阿拉密斯则跑向桌子,要倒一杯水,可是看到阿多斯表情失态,便站住了。阿多斯站在桌旁,头发倒竖,目光惊呆了,死死盯住一只酒杯,仿佛被最可怕的怀疑攫住了。
“噢!”阿多斯说道,“噢!不,这不可能!上帝不能允许犯下这样的罪行!”
“拿水来,拿水来,”达达尼安嚷道,“拿水来!”
“可怜的女人啊,可怜的女人!”阿多斯声音嘶哑地咕哝道。
在达达尼安连连亲吻下,博纳希厄太太重又睁开了眼睛。
“她醒过来了!”年轻人嚷道,“唔!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真感激你!”
“夫人,”阿多斯问道,“夫人,看在老天的分上,告诉我,这杯酒是谁喝干的?”
“是我,先生……”年轻的女人气息微弱地回答。
“是谁往这杯中给您倒的葡萄酒?”
“是她。”
“她,到底是谁呀?”
“哦!我想起来了,”博纳希厄太太说道,“就是德·温特伯爵夫人……”
四个朋友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但是数阿多斯的声音最高。
这时,博纳希厄太太的脸变得惨白,她受腹内剧痛的折磨,已经气息奄奄,瘫倒在波尔托斯和阿拉密斯的怀中。
接着,她集中全身的气力,用双手捧住达达尼安的头,注视了一会儿,就仿佛整个灵魂都倾注在她的目光中,继而,她一声号啕,将自己的嘴唇贴到他的嘴唇上。
“孔斯唐丝!孔斯唐丝!”达达尼安叫道。
一声叹息,从博纳希厄太太的口中逃逸出来,拂过达达尼安的嘴边;这声叹息,就是升天而去的这颗如此纯贞、如此多情的灵魂。
年轻人号叫一声,便倒在他情妇的身边,脸色同样惨白,身体也同样冰凉了。
这时候,门口出现一个人,他的脸色同屋里的人几乎同样苍白。
“我没有判断错,”他说道,“这正是达达尼安先生,而你们是他的三位朋友:阿多斯、波尔托斯和阿拉密斯先生。”
被提到名字的几个人,都惊奇地注视着这个陌生人,他们三人也都恍惚见过他。
“先生们,”新来的人接着说道,“你们同我一样,在寻找一个女人。”他狞笑一下,又补充一句,“她一定经过了这里,因为我看见留下了一具尸体!”
三个朋友都默默无言,不过,此人的声音和相貌,都使他们想起曾经见过面。
“先生们,”陌生人继续说道,“既然你们不想认一个可能受你们两次不杀之恩的人,我就只好自报姓名了:我是德·温特爵士,那个女人的小叔子。”
三个朋友都惊叫一声。
阿多斯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去。
“欢迎您,爵士,”阿多斯说道,“您也加入我们这伙了。”
“我从朴次茅斯启程,比她晚了五小时,”德·温特爵士说道,“她到达布洛涅之后三小时,我就抵达了。我赶到圣奥梅尔时,同她只差二十分钟了;最后,到达利莱尔那儿,我却失去了她的目标。我只好乱闯,向所有人打听,忽然看见你们骑马奔驰而过,我认出了达达尼安先生,我喊你们,可是你们没有回答;我想跟随你们,可惜我的马跑得太乏了,跟不上你们几匹马奔驰的速度。然而,你们尽管飞速赶路,看来到得还是太迟了!”
“您看吧。”阿多斯说着,就指了指,让德·温特爵士看死去的博纳希厄太太,及波尔托斯和阿拉密斯力图唤醒的达达尼安。
“他们二人全死了吗?”德·温特爵士冷静地问道。
“幸好不是,”阿多斯答道,“达达尼安先生只是昏迷过去了。”
“唔!那太好了!”德·温特爵士说道。
这时候,达达尼安果然又睁开了眼睛。
他立刻挣脱波尔托斯和阿拉密斯的手臂,发疯一般扑到他情妇的遗体上。
阿多斯站起身,步伐缓慢而庄严地朝他朋友走去,深情地拥抱达达尼安,当年轻人失声痛哭时,他又以令人信服而无比庄重的声音,对他说道:
“朋友,要像个男子汉:女人为死者痛哭,男子汉则为死者报仇!”
“唔!对,”达达尼安说道,“对!如果是为了给她报仇,我就准备跟随你!”
他们五个人,后面跟着为他们牵马的跟班,一同走向已经望见城郊的贝蒂讷城,见到一家客店便停下。
“怎么,”达达尼安说道,“咱们不去追赶那个女人?”
“等以后吧,”阿多斯说道,“我还要采取一些措施。只不过,达达尼安,从那人帽子里掉出来的那张纸,您如果没有丢掉的话,就交给我吧,那纸上写着村庄的名称……”这张纸指的是米莱狄写给罗什福尔的一张字条,上面记有他们准备碰头的地名,不料中途被达达尼安捡到。
“哦!”达达尼安说道,“我明白了,她亲手写的那个地名……”
“你看怎么样,”阿多斯说道,“天上还有个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