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阿多斯所料,占据棱堡的,只有十几具尸体,既有法国士兵,也有拉罗舍尔军卒。
“先生们,”阿多斯担当这次行动的指挥,他说道,“趁格里莫去摆早餐的工夫,咱们就先收集枪支弹药吧,况且,还可以边干边谈话。这几位先生,”他指着那些尸体说道,“是不会注意听我们的。”
过了一会儿工夫,阿多斯问道:“一共有多少支枪,先生们?”
“十二支。”阿拉密斯回答。
“有多少发子弹?”
“一百来发。”
“有这些就够咱们用了,都装好弹药吧。”
四名火枪手干起来,等上完了最后一支枪的弹药后,阿多斯说道:“现在,大家入座用餐吧。”
四位朋友席地而坐,两腿盘起来,就像土耳其人或者裁缝那样。
“哦!现在,”达达尼安说道,“你再也不用怕人听见了,但愿你这就能把秘密告诉我们。”
“但愿我同时给你们带来喜悦和荣耀,先生们。”阿多斯说道。
“可是,那件秘密呢?”达达尼安问道。
“秘密嘛,”阿多斯答道,“就是昨天晚上,我见到了米莱狄。”
达达尼安刚把酒杯举到唇边,一听米莱狄这个名字,手立刻剧烈地颤抖起来,赶紧把酒杯撂在地上,以免抖洒了酒。
“她对我们的朋友一片美意,我不知道他怎么辜负了人家,她就千方百计地要报仇。一个月前,她派人想用火枪打死他;一周之前,又企图毒死他;而昨天,她向红衣主教讨他的脑袋。”
“什么!向红衣主教讨我的脑袋?”达达尼安吓得面如土色,高声说道。
“这事,就跟《福音书》一样真实,”波尔托斯说道,“这是我亲耳听见的。”
“我也听见了。”阿拉密斯也说道。
“哎呀,见鬼!格里莫在向我们打手势。”阿多斯转向格里莫问道,“您看见什么啦?”
“一支部队。”
“多少人?”
“二十人。”
阿多斯听后,一口干掉杯中酒,将空杯放到身边。懒洋洋地站起来,就近拿了一支枪,朝一个枪眼走去。
波尔托斯、阿拉密斯、达达尼安也随后跟上。
阿多斯登上豁口,一只手举枪,一只手举起帽子。
“先生们,”阿多斯冲那些士兵和民工说道,同时有礼貌地向他们躬了躬身;而那些人见突然冒出个人来,都吃了一惊,在离棱堡五十米远处站住了;“先生们,我和几个朋友,我们正在棱堡里用早餐。”
“当心,阿多斯!”达达尼安嚷道,“你没有看到他们在瞄准你吗?”
“看到了,看到了,”阿多斯回答,“不过,那是些市民,玩枪很笨,他们打不着我的。”
果然,四杆枪同时打响,子弹击到阿多斯的周围,没有一颗碰到他。
几乎就在同时,回答他们的也是四声枪响,而这四枪比进攻者打得准:三名士兵被击毙,一个民工被打伤。
“格里莫,再拿来一支枪!”阿多斯说道,他仍旧站在豁口上。
格里莫立刻遵命。三个朋友也各自给枪上了弹药。紧接着就是第二排枪响,队长和两名工兵被击毙,剩下的人全掉头逃走了。
“来,先生们,出击!”阿多斯说道。
四个朋友冲出棱堡,一直跑到战场,拾起四名士兵的火枪和队长的指挥短矛。他们确信那些人逃进城去才会停止,于是带着战利品又返回棱堡。
“每支枪都重新装好弹药,格里莫。”阿多斯说道,“咱们呢,各位先生,咱们还得接着用早餐,接着谈话。刚才咱们说到哪儿啦?”
达达尼安说道:“米莱狄向红衣主教要了我的脑袋,然后就离开法国海岸。她去哪儿啦?”他又问了一句,显然特别关心米莱狄的去向。
“她去了英国。”阿多斯回答。
“是什么目的?”
“要暗杀或者找人暗杀白金汉。”
达达尼安又吃惊又气愤,喊叫了一声:“太卑鄙啦!”
“哎!至于这件事嘛,”阿多斯说道,“请您相信我可不大在乎。格里莫,您的事已经干完了,现在,您拿那队长的短矛,将一条餐巾系在矛尖上,再把它插到棱堡最高点,让拉罗舍尔那些叛乱分子都瞧瞧,他们面对的是国王勇敢忠诚的士卒。”
格里莫也不答话就照办了。过了一会儿,一面白旗[1]就在四位朋友的头上飘扬。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向这面旗帜致敬:军营里有半数将士都拥到栅栏近前观看。
“那份全权证书呢?”达达尼安问道,“那份全权证书还一直在她手中吗?”
“不在她手中,已经到我手里了。我不能说轻而易举就拿到了,这样讲我就是说谎。”
他说着,就从军服口袋里掏出那份宝贵的文件。
达达尼安展开文件时,甚至都不想掩饰手在颤抖,他念道:
本文件持有者,奉我之命,为了国家的利益,做了他所做的事。
黎塞留
1627年12月3日
“的确,”阿拉密斯说道,“这份全权证书完全符合规定。”
“这份文件就该撕毁。”达达尼安说道,他就觉得念的是他的死刑判决书。
“恰恰相反,”阿多斯说道,“务必妥善保存起来,即使有人用在这上面铺满的金币交换,我也决不同意。”
“操家伙!”格里莫喊了一嗓子。
几个年轻人急忙站起来,朝枪支跑去。
这一次开来的队伍,有二十多人至二十五人,没有工兵了,全是城防军的兵卒。
“喏,”阿拉密斯说道,“总得制订个作战计划。”
“计划很简单,”阿多斯说道,“敌人一走进火力圈,咱们就开火。如果他们继续前进,咱们就再打,一直到装了弹药的枪全打完。如果剩下的人还往上冲,就让他们一直冲到棱堡下面的壕沟里,到那时咱们就推倒一堵墙砸死他们:那堵墙还没有倒塌简直是个奇迹。”
四支枪同时开火,只听一声枪响,可是看见倒下四个人。
敌军冲到棱堡下面,还剩下十二三个,不到十五人。迎接他们的是最后一排枪,但还是阻挡不住;他们纷纷跳下壕沟,就要爬上围墙的豁口。
“好了,朋友们,”阿多斯说道,“咱们一举全歼,推墙!推墙!”
于是,四个朋友在格里莫的协助下,用枪筒顶着一起猛推一面大墙;墙根儿很快松动,整个一面仿佛被狂风吹得向外倾斜,随即訇的一声,倒进壕沟里;只听一阵惨叫声,又见一大团烟尘升向天空,大局已定。
四个朋友又拾起刚才的话题。
“瞧瞧您的主意,阿拉密斯!”阿多斯说道,他十分敬重这名年轻的火枪手。
“应当通知王后。”
“啊!真的,对呀,”波尔托斯和达达尼安齐声说道,“我认为咱们找到了办法。”
“嘿!嘿!那城里出什么事啦?”阿多斯说道。
“他们在敲鼓紧急集合。”
四位朋友侧耳细听,鼓声果然传到他们的耳畔。
“等着瞧吧,他们要派一团人马来攻打我们。”阿多斯说道,“听着,先生们,真巧,我忽然有了真正的主意。”
“那就说说看。”
“对不起,有几件事刻不容缓,我得先交代给格里莫。格里莫,”阿多斯指着棱堡里的尸体,说道,“您过去,将那几位先生扶起来靠墙站立,给他们戴上帽子,再把枪放到他们手上。好,咱们再来看我这主意,”阿多斯继续说道,“那个米莱狄,那个女人,那个娼妇,那个魔鬼,有一个小叔子,我觉得您对我说过,达达尼安。”
“对,那人我甚至还很熟悉,我还认为,他对他嫂子没有多大好感。”
“这倒没有什么不好,”阿多斯回答,“他若是鄙视她,那就更好了。那个小叔子怎么称呼?”
“温特爵士。”
“现在他在哪里?”
“一有开战的传闻,他就返回伦敦去了。”
“好哇!他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人,”阿多斯说道,“他也正是我们应当通知的人。我们派人告诉他,他的嫂子要暗杀一个人,我们请他监视他嫂子。我想,伦敦总该有妇女感化院之类的机构,他就把他嫂子送进去,我们也就平安无事了。”
“对,”达达尼安说道,“一直到她出来为止。”
“照我看啊,这个主意最好了,”阿拉密斯说道,“咱们同时通知王后和温特爵士。”
“有敌情!”达达尼安嚷道,“我望见那边有黑点和红点在晃动。刚才您怎么说,阿多斯,一团人马!那是一支名副其实的大军。咱们先撤!”
“哇!”阿拉密斯说道,“那些黑点和红点明显扩大,我赞成达达尼安的看法,我认为要回营时间紧迫,不能再耽误了。”
“真的,”阿多斯说道,“我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反对撤退了。咱们打赌停留一小时,现在已经待了一个半小时;没的说了,走吧,先生们,咱们走吧。”
格里莫已经走在前面,挎着篮子带走吃剩下的东西。
四个朋友随后出了棱堡,已经走了十几步远。
“哎呀!”阿多斯忽然叫道,“见鬼,先生们,咱们这是干的什么事啊?”
“您忘记了什么东西吗?”阿拉密斯问道。
“当然了,还有那面旗呢!那面旗帜,哪怕只是一块餐巾,也决不能落入敌人手中!”
阿多斯说着,又冲进棱堡,登上顶部平台,拔起那面旗帜。然而,这时拉罗舍尔军已经到了射程之内,他们猛烈开火,射向那个仿佛冒着枪林弹雨嬉戏的人。
然而,阿多斯身上就好像有魔法,无数子弹从周围呼啸而过,但是没有一颗子弹击中。
阿多斯背向拉罗舍尔军队,摇晃旗帜向军营的将士致敬。两边阵营喊声震天:一边是狂呼怒吼,一边是欢呼喝彩。
紧接着第一排枪,第二排枪又打响了,有三颗子弹打穿餐巾,使它变成一面真正的战旗了。只听全军营的人都在高喊:
“下去,快下去!”
阿多斯下去了。他的伙伴们惴惴不安地等着他,见他从棱堡出来,都感到由衷的高兴。
法国人那方面,他们看见四个朋友大摇大摆地回来,都热烈欢呼起来。
当天晚上,红衣主教见到德·特雷维尔先生,又提起早晨全营议论的那件英雄事迹。德·特雷维尔先生听过这次冒险的几位英雄的叙述,他就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讲给法座听,甚至餐巾的那段插曲也没有漏掉。
“很好,德·特雷维尔先生,”红衣主教说道,“请您把那条餐巾给我取来,我让人用金线绣上三朵百合花,然后再还给您,作为火枪卫队的队旗。”
“大人,”德·特雷维尔先生说道,“这样处置,对禁军卫队就不大公平:达达尼安先生不属于我的卫队,而是德·艾萨尔先生的部下。”
“那好!您就把他调过来吧,”红衣主教说道,“这四名勇敢的军人如此相亲相爱,不让他们在同一支部队里效力,也就有失公正了。”
当天晚上,德·特雷维尔先生就向三名火枪手,以及达达尼安宣布了这条好消息,还邀请他们四人于次日共进早餐。
达达尼安乐不可支。我们知道,当一名火枪卫士,曾是他终生的梦想。
三位朋友也都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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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法兰西王国的国旗是绣有百合花徽案的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