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特雷维尔先生这时情绪极糟,不过,他见年轻人一躬到地,便以礼相还,接受对他的恭维时还面露微笑,听到年轻人的贝亚恩口音,便同时回想他的青年时代和故乡。可是,他几乎随即朝候客厅走去,同时朝达达尼安打了个手势,仿佛请年轻人允许他先了结别人的事,再开始他们的谈话。他连叫三声,嗓门一声高过一声:
“阿多斯!波尔托斯!阿拉密斯!”
两个被点到名字的火枪手立刻应声,走向办公室,进去之后,门就又关上了。他们的举止神态,虽不能说完全泰然自若,却也无拘无束,显得既充满自尊,又乐于服从,这在达达尼安看来,他们已是半人半神,而他们的头领,就是奥林匹斯山上掌握霹雳的天神朱庇特。
德·特雷维尔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从办公室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来回走了三四趟,用恼怒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他们。
“你们知道国王对我说了什么吗?”他嚷道,“这没多久。”
“不知道。”两名火枪手沉吟道。
“他对我说,今后要在红衣主教的卫士中间,挑选他的火枪手!”
两名火枪手脸刷地红到耳根。达达尼安也无地自容,真想钻进百米深的地下。
“是啊,是啊,”德·特雷维尔越说越激动,“昨天,红衣主教先生在跟国王下棋的时候,他说前天,那些该死的火枪手,他这么称呼时加重了讥讽的语气;他还用山猫的眼睛注视我,又补充说:那些硬充好汉的家伙,深更半夜,还泡在费鲁街的一家酒馆里,而他的卫士,一支巡逻队,不得不逮捕那些捣蛋分子。你们就在其中,不要狡辩,有人认出你们了,红衣主教还点了你们的名字。这的确是我的过错,对,是我的过错,人是我挑选的。还有阿多斯,怎么不见阿多斯,他去哪儿了?
“火枪手先生们,跑到那种坏地方,在大街上斗嘴,在十字街头耍剑,这些我都不允许。总之,我不愿意让我的人落下话柄,给红衣主教先生的卫士们嘲笑:他们可都是勇士,从来不会落到遭人逮捕的地步。况且,他们也决不会束手就擒!他们宁可死守,也不肯后退一步……什么开溜,逃命,这种行为,只有国王的火枪队卫士干得出来!”
波尔托斯和阿拉密斯气得浑身发抖。
“听我说!队长,”波尔托斯心头火起,说道,“我们确实六个对六个,但是他们偷袭了,阿多斯受了重伤。阿多斯,您是了解的,队长,真是好样的!有两次他撑着要起来,可是又倒下去了。然而,我们并没有投降,没有!是他们硬把我们带走的。半路我们还逃脱了。至于阿多斯,原以为他死了,就让他安静地躺在战场上。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德·特雷维尔先生口气稍微缓和了,“看来,红衣主教先生夸大其词了。”
话音未落,只见门帘撩起来,流苏下面露出一张惨白的、高贵而英俊的面孔。
“阿多斯!”两名火枪手叫起来。
“阿多斯!”德·特雷维尔先生也跟着叫了一声。
“您要见我,先生,”阿多斯对德·特雷维尔先生说道,他的声音微弱,但是十分平静,“听伙伴们说,您要见我,您有什么吩咐?”
这名火枪手说罢这些话,便脚步稳健地走进办公室,他衣着十分整齐,无可挑剔,跟平常一样紧紧束着腰身。这种勇敢的表现,深深打动了德·特雷维尔的心,他急忙迎上去。
“我正对这两位先生说,”德·特雷维尔先生又说道,“我不准我的火枪手无谓地去拿生命冒险,因为,勇敢的人是国王特别看重的。您的手,阿多斯。”
不等刚来的人对这种亲热的表示作出反应,德·特雷维尔先生就抓住他的右手,用全力握紧,却没有注意到阿多斯再怎么硬挺,也不禁疼得哆嗦一下,他的脸色不可思议地越发苍白了。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房门重又关上,德·特雷维尔先生回过身来,就单独面对达达尼安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多少打断了他的思路,因而他就问这个执著的年轻人求见他有什么要求。
达达尼安虽然一点不通朝官的作派,也看出了这次接待的冷淡态度。
“唉!先生,”他说道,“今天我算明白了,家父让我带着推荐信给您,看来是多么必不可少啊!不料有人心怀叵测,将信给偷走了。”
接着,他就把在默恩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还详详细细地描述了那个陌生贵绅的形貌,从头至尾讲得有声有色,真实可信,德·特雷维尔先生都听得入了迷。
“那个贵绅,脸上是不是有一道轻疤?”德·特雷维尔先生说道。”
“对,好像是一颗子弹擦伤的。”
“他是不是仪表堂堂?高个头?”
“对,正是。先生,您怎么会认识那个人呢?哼!我向您发誓,我一定找见他,哪怕是找到地狱去……”
“他在等候一位女子?”特雷维尔继续问道。“他们谈话的内容,您不知道吗?”
“他交给那女人一个匣子,对她说里面装着他的指示,叮嘱她到伦敦之后再打开。我听见他叫那女人米莱狄。”
“是他!”特雷维尔喃喃说道,“我还以为他在布鲁塞尔呢!”
“先生,请告诉我他是谁,因为,我首先得报仇。”
“千万不要这么干,年轻人,”特雷维尔高声说道。“您不要去碰那样一块岩石:您会像只玻璃杯一样被碰得粉碎。
“我这公馆的大门永远对您开放。您能随时来见我,今后您也许会如愿以偿。”
“换句话说,先生,”达达尼安接口说道,“您是等我有了资格之后。好吧,请放心,”他以加斯科尼人的那种毫无拘束的口气,补充一句,“您不会等多久的。”
就在达达尼安要告退的当儿,猛然一跳,满脸通红地跑出办公室,嘴里还嚷着:
“嘿!他妈的!这回他跑不掉啦!”
“谁呀?”德·特雷维尔先生问道。
“是他,偷我信的那个窃贼!”达达尼安回答。说着这话时,
他已经跑没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