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钟,我们这四位冒险家从圣德尼城关出巴黎。
一路平安无事,约莫早晨八点钟到达尚蒂伊。该吃饭了。他们在一家客栈门前下马。
他们走进客栈大厅,围着餐桌坐下。
同桌还有一位绅士用餐,他刚从达马尔坦大路而来。他同这几位拉话,讲些晴天下雨的事,这几位旅客也随意应答;他为他们的健康干杯,他们也以礼相还。
这时,木斯克东来报告马匹已备好,大家站起来正要离开餐桌,不料那陌生人又向波尔托斯提议,为红衣主教的健康干杯。波尔托斯则回敬道,他十分乐意,如果对方也愿意为国王的健康干杯的话。那陌生人却嚷道,他只认法座,不认什么国王。波尔托斯叫他醉鬼,那人就拔出剑来。
“您可干了一件蠢事,”阿多斯说道,“没办法,现在不能退缩,您就把这人杀掉,再尽快同我们会合。”
他们三人又飞身上马,疾驰而去;波尔托斯这边则向对手许诺,一定给他满身打洞,显示剑术的各种著名招式。
“损失一员!”走出五百步远时,阿多斯说道。
这几位行客继续赶路。
到了博韦停了两小时,让马喘口气,也要等一等波尔托斯。过了两个小时,波尔托斯还没有赶到,也毫无消息,大家只好重又上路。
从博韦走出一法里,经过一段两道土坡逼窄的路,路面的铺石掀掉了,有十来个人似乎正在干活,有的挖坑,有的平整满是泥浆的辙道。
走到这人为的烂泥坑,阿拉密斯怕弄脏自己的马靴,便恶言恶语地呵斥他们。阿多斯想要阻止,但为时已晚。那些工人开始嘲笑几个行客,那种撒野的无礼态度,甚至把一向冷静的阿多斯也惹恼了,他催马冲向他们当中的一个人。
于是,那些人纷纷退到路沟里,取出藏好的火枪,结果七名行客只好穿越枪林弹雨。阿拉密斯中了一弹,肩膀被打穿,另一颗子弹则打进木斯克东的屁股的厚肉里。不过,唯独木斯克东落了马,倒不是他伤得多重,而是他瞧不见,就以为伤势比实际重得多。
“这是埋伏,”达达尼安说道,“咱们别开枪,快赶路。”
阿拉密斯受伤不轻,但他紧紧抓住马鬃,伏在马背上,还是跟上了其他人。
几位行客抄了一条近道,从而希望少碰到些麻烦。然而,到了克雷沃克尔时,阿拉密斯就说不能再往前走了。的确,他伤得那么重,还保持温文尔雅的仪表和文质彬彬的风度,坚持到这里需要超人的勇气。他的脸色一阵白似一阵,有时不得不扶他在马上坐稳。到了一家小酒店门前,大家将他扶下马,留下巴赞照顾他,反正发生冲突,这个跟班只是个累赘,一点儿忙也帮不上。然后,大家重又上路,希望能赶到亚眠过夜。
他们再次上路时,就只有二主二仆,即格里莫和卜朗舍这两个跟班了。
几位行客用马刺狠扣坐骑的腹部,马受到剧烈刺痛,又奋力奔跑,午夜时分终于抵达亚眠,在金百合客店下榻。
夜晚相当安静,不过,约莫凌晨两点钟时,有人试图开门,卜朗舍一下子惊醒,喊了一声:谁呀!有人回答说走错了门,随即走开了。
凌晨四点钟,马厩里一片喧闹。格里莫要叫醒马厩的几个伙计,却被他们狠揍了一顿。达达尼安他们打开窗户,看见可怜的小伙子已经失去知觉,脑袋被叉子柄打破了。
卜朗舍来到院子,要给马匹备鞍,可是马脚全跛了。木斯克东的那匹马昨天没人骑,空跑五六小时,按说还能继续赶路,谁料由于不可思议的过错,据说请来给店主的马放血的兽医,却给木斯克东的马放了血。
看来苗头不对:这一系列意外事件,也许是偶然发生的,不过也很可能是一种阴谋的结果。
阿多斯去付房费,达达尼安则站在临街的大门等着。店主在一间缩在里边、天棚低矮的屋里,伙计请阿多斯进去。
阿多斯毫无戒备,走进里屋,掏出两皮斯托尔付账。店主坐在桌子后面,桌子有一个抽屉半开着,他接过银币,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查看,突然他大喊一声:“这钱是假的,这人和他的旅伴是造假币的人,喊人把他们抓起来。”
“你这怪家伙,”阿多斯逼上前,“看我不割掉你的耳朵。”
与此同时,四条全副武装的汉子,从旁门冲出来,扑向阿多斯。
“我上当啦!”阿多斯扯着嗓门大喊,“快走,达达尼安!冲啊,冲啊!”他随即放了两枪。
达达尼安和卜朗舍不等他说第二遍,解开那两匹马的缰绳,飞身上马,用马刺猛催,一溜烟儿跑了。
“你知道阿多斯怎么样了吗?”在奔驰中,达达尼安问卜朗舍。
“唔!先生,”卜朗舍答道,“我看见他两枪撂倒两个人;隔着玻璃望进去,他好像在用剑同人搏斗。”
“好样的,阿多斯!”达达尼安咕哝道,“没想到要抛下他!再说了,离这儿不远,也许还有人等着我们。前进,卜朗舍,前进!你是个勇敢的人。”
他们离加来城只有百十来步了,就干脆把两匹马丢在大路上,二人跑向港口。卜朗舍让他主人注意看,前边五十步有一位贵绅和一个跟班。
他们快步追上那位贵绅。那人行色匆匆,马靴上满是尘土,他正打听能不能立刻渡海去英格兰。
“这事本来极容易,”一艘准备扬帆启航的海船老板答道,“只是今天早晨接到一项命令,没有红衣主教先生的特别许可证,一律不放行。”
“我有这种特许证,”那位贵绅从兜里掏出证明,说道,“就是这个。”
“还得拿去让港务总监签证,”船老板说道,“签完了请坐我的船。”
“港务总监在什么地方?”
“在他别墅。”
“他别墅在哪儿?”
“离城四分之一法里,从这儿望得见,就坐落在那小山脚下,那青石板房顶。”
“很好!”贵绅说了一句。
他带着跟班,走上去总监别墅的路。
达达尼安和卜朗舍跟上去,但是拉开五百步的距离。
一出了城,达达尼安就加快脚步,等那贵绅刚走进小树林,达达尼安就追到他身边了。
“先生,”达达尼安对他说,“看样子您很急吧?”
“万分火急,先生。”
“实在遗憾,”达达尼安说道,“我也非常急,我想求您帮个忙。”
“帮什么忙?”
“让我先走。”
“这不可能,”那贵绅说道,“我四十四小时,赶了六十法里路,明天中午,我务必到达伦敦。”
“我用四十小时,也走了同样长的路程,而且明天上午十点钟,我务必赶到伦敦。”
“您想要干什么?”
“您想知道吗?”
“当然了。”
“那好!我想要您带的那张特许证,因为我需要一张,却没有。”
“想必您是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
那贵绅见此情景,便抽出剑来,扑向达达尼安,不料碰到了强手。
只用三秒钟,达达尼安就接连刺中他三剑,刺中一剑来一句:
“这一剑为阿多斯,这一剑为波尔托斯,这一剑为阿拉密斯。”
达达尼安看见他把特许证装进那个口袋里,便翻了出来,一看是开给德·瓦尔德伯爵的。
两个人大步流星,朝那负责官员的别墅走去。
下人通报德·瓦尔德伯爵求见。
“您有红衣主教签发的特许证吗?”总监问道。
“有,先生,”达达尼安回答,“就是这份。”
“哦!哦!证件合乎规定,是特许。”总监说道。
“这很简单,”达达尼安应道,“我是红衣主教最忠诚的部下。”
“法座好像要阻止一个人去英国。”
“对,一个叫达达尼安的贝亚恩贵族,他同三位朋友从巴黎启程,企图去伦敦。”
“您认识他本人吗?”总监问道。
“认识谁呀?”
“那个达达尼安。”
“熟极了。”
“那您能给我描述一下他的相貌特征吗?”
“再容易不过了。”
达达尼安便把德·瓦尔德伯爵的相貌特征,详详细细地描述一遍。
“有人陪他吗?”
“有,是个叫吕班的跟班。”
“对他们要严密监视,一旦抓住他们,就可以让法座放心了,多派人把他们押回巴黎。”
达达尼安和卜朗舍跳上小艇,五分钟之后便登上大船。
走得正是时候,海船驶离港口约半法里,达达尼安就望见一道闪光,接着听到一声炮响。
那是宣布封港的号炮。
十点半钟,达达尼安踏上英格兰大地,高声嚷道:
“我终于到啦!”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必须前往伦敦。英格兰驿站相当健全。达达尼安和卜朗舍各租一匹矮种马,一名骑夫在前面奔驰带路,用了四个小时便到了京城的大门。
公爵陪国王去温莎打猎了。
公爵有个心腹跟班,每次旅行都跟随左右,能讲一口漂亮的法语。达达尼安见到那个跟班,说明他从巴黎赶来,是为了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务必立刻同他主人谈一谈。
达达尼安讲话坦诚,说服了帕特里克——这便是那位首相跟班的名字。
到了温莎城堡一打听,国王和公爵架鹰打猎,去了两三法里远的沼泽地。
又跑了二十来分钟,到达了指定地点。帕特里克很快就听见主人呼叫猎鹰的声音。
白金汉当即认出达达尼安,猜想法国出了什么事情,派人来通消息。
“王后没有出什么事吧?”白金汉高声问道,一句问话就把他的全部心思、全部爱恋暴露无遗。
“我相信没出什么事,但是我认为,她面临极大的危险,唯有大人才能救她脱险。”
“我?”白金汉高声说道。“我!如能为她做点什么事,就是我的福运!说吧!说吧!”
“给您这封信。”达达尼安说道。
“这封信!是谁写来的这封信?”
“我想是王后陛下。”
“是王后陛下!”白金汉说着,面失血色,达达尼安见状真以为他要晕过去。
白金汉弄开信的封漆。
“这怎么撕破了?”他指着信上透亮的破洞,问达达尼安。
“唔!唔!”达达尼安答道,“我没有看见,大概是德·瓦尔德伯爵猛刺我胸膛那一剑,把信给刺破了。”
“您受了伤?”白金汉问道,同时拆开了信。
“哦!没什么!”达达尼安说道,“擦破一点皮。”
“上天明鉴!我读到了什么内容啊!”公爵嚷道。“帕特里克,你留在这儿,不,还是去找国王,不管在哪儿也要见到,对陛下说我恳请宽恕,一件天大的事召我回伦敦。走吧,先生,走吧。”
二人又在回京城的路上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