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钵记 第五章

“唔,现在我得告诉你,因为我想要完全坦白。”夏洛特在他们走进公园[70]后说话了,有点儿山雨欲来之貌。“我不想假装,我再也没办法假装,一刻都不行。要把我想成什么样随你的意,但我不在乎。我早就知道我不应该在乎,而我现在发现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就是为了这个回来的。不是真有其他的事。就为了这个。”她重复了一遍,王子因为她说话语气的缘故,已经停下了脚步。

“为了‘这个’?”他说得好像她提及的事情,他并不清楚——或者应该说,清楚的程度还不够。

然而这已足以使她接着说话:“能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和你单独在一起。”

晚上下过大雨,虽然有阵阵清爽的微风吹干了人行道,但是这个凉爽的八月早晨灰蒙蒙的,天空盘旋着厚厚的云,空气也颇清新。公园里郁郁葱葱,绿意更浓了,地面升起一股刚浇过水的气味,生机勃勃,把这块地方的灰尘和不愉快的气味都清除了。夏洛特从他们一进来就四处张望,表情像是在对着旧识好好打个招呼:即使是在伦敦的中心点,这一天仍是挺英国式的低调,有饱经风霜之感。仿佛它一直在等着她似的,仿佛她认识它,小心翼翼地放好它,珍爱它,仿佛她回来的部分原因其实是为了它。虽然看似如此,但是对于一个意大利人来说,当然难明个中滋味;这是若干事情中的一个例子,老天保佑,你得是个美国人才懂——千真万确,要应付各式各样的事,你得是个美国人才行,老天保佑:不管老天保不保佑,只要不必待在美国就行。王子在十点半之前——也是敲定的时间——到卡多根街找艾辛厄姆太太的客人。经过短暂的延迟,两个人一起走上斯隆街,经过骑士桥[71]直接进入公园。这个目的地,是在艾辛厄姆太太家的客厅里,女孩一开始就要求的,几天之后彼此有了默契,于是就选在此地。这个要求放了几天都没能否决掉——每件事都加了点儿理由进来,很明显,也没有哪个人合适说出反对的意见。就连艾辛厄姆太太听到的当下,既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加以干涉,那还有谁能对这件事有意见呢?年轻人就是这样问自己的——对于什么会使他看起来可笑,心里很清楚。他不会一开始——至少那是一定的——就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再者,尽管刚开始的时候他强烈地感到害怕,但也已经消退了,可不止退了一点点而已。这个过渡时期很快就过去了,他几乎可以说一切都很开怀,很顺利。

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积极接待自己婚礼的宾客上,玛吉也一样全心专注于招待她的朋友,她将夏洛特留在波特兰道,一起待上好几个小时;因为不甚方便,所以并未请夏洛特留宿,但是连同其他人与他的亲友团,她都一起吃中饭,喝茶,吃晚餐和永无休止的餐宴——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应付过这么多吃的——不管探访谁都一样。除了一个很短的时刻之外,他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单独见到夏洛特,其实这段时间,他真的甚至连玛吉也见不着面。所以,如果他连玛吉的面都见不着,那么他没见到夏洛特,也就一点儿都不奇怪了。那个例外的时刻,才短短一下子,是跟在别人后面,走在波特兰道宏伟的楼梯上,但也足以使这女孩提醒他——她认为他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将要做的事。要做的话,他们的时间会很紧。每个人都带了礼物;他的亲戚们带来了令人惊奇的东西——他们怎么还有这样的珍宝呢?他们上哪儿找的呀?只有她什么都没带,她觉得很惭愧。然而,就算见到了其余的献礼,她要做这件事的想法也不会被浇熄。她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而他一定记得自己是来帮她的,玛吉并不知情。他将那一刻延长,花了好长时间犹豫着想个理由,接着冒险将他的理由说出来。冒险之处在于他可能会伤害她——如果她自尊心特别强,那会伤了她。反正不管哪种方式,都有可能伤了她。再说,她正好没那种特别强的自尊心。所以,他们拖慢步伐之际,他倒也能轻松应付自己那点儿轻微的不情愿,没那么让人受不了。

“我讨厌要你花钱——而且是为了这么个目的。”

她站得比他低一两个台阶,在大厅高高圆屋顶的灯光下,她仰头看着他,手掌摩挲着十八世纪的英国红木扶手,扶手擦得亮亮的,架在精致的铁栏杆上。“因为你以为我一定钱少得可怜?不管怎样,都够我用了——足够使我们花点儿时间。知足,”她微笑着,“也就常乐了!况且,”她说,“当然不会是什么昂贵的东西,玛吉已经有满坑满谷的宝藏了,所以我也不必去和别人一较高下,或是要别人失色。当然呢,说到无价珍宝,哪有什么是她还没得到的?我能给的是穷人家的东西——那种富贵人家不能给她的东西,而且她自己也因为太有钱而不会买它,以至于她永远都不会拥有。”夏洛特说话的样子,好像已经经过相当多的思考似的,“因为它没办法很精美,所以一定得好玩才行——那就是我要找的东西。再说,在伦敦找东西,本身就饶有兴味。”

他回想她的话如何冲击着他。“好玩?”

“喔,我不是说好笑的小玩意儿——我是说一些特别迷人的小东西。价格比别人便宜,但是又要绝对合意。那才是我称之为的好玩,”她解释着,“你以前,”她还补充说,“都会帮我在罗马找些便宜的东西。你杀价功夫是一流的。那些东西我仍留着,我不用再说——那些划算的小买卖都要归功于你。伦敦八月天里也有划算的买卖。”

“哎,但我又不懂你们英国人买东西,老实讲,我觉得有点儿无聊。”就这样,他表示不赞同,但他们仍然一起往上走。“我了解我那些可怜而又亲爱的罗马人。”

“是他们了解你吧——那是你的有利之处喽,”她笑着说,“我们在这里有趣的地方就是,他们不懂我们。我们可以把它变得很有趣。你等着瞧好了。”

如果他又再次表现得犹豫不决,那是因为考虑到程度问题。“找到我们要的礼物,当然就会有趣。”

“一定的呀——我就说嘛。”

“嗯,如果他们不愿降价……”

“那我们就往上加。总能够做点儿什么吧。再说,王子,”她继续说,“如果你这么想,我可不是一文不名。对某些东西来说,我是太穷了,”她说,然而她表情挺奇怪的,一副轻松自然的样子,“但是对于其他的东西,我没有那么穷。”走到顶端的时候,她又停了下来。“我一直在存钱。”

他真的挑明了问她。“在美国吗?”

“是呀,甚至在那儿也是——因为我有个目的。我们不应该,你知道的,”她说了结论,“留到明天之后才做。”

外加十来个字,那不多不少就是他们说的话——他一直觉得,不管说得多少,结果都只会加以放大。他可以继续随机应变,但是除了将它放大之外,任何事都可以。姑且不提那些,光是她来拜托他,就挺让人于心不忍。他是让她这么做——她也已经拜托他了;而这样一点儿用都没有,因为他心里有个特别的感觉。结果就是他们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已经铁了心,绝对不可以将事态扩大。就算她已提及当然不可使玛吉知情,他也是如此坚持,仿佛全部的重点都在这儿。这件事至少有一半的趣味是在于她不会有所怀疑;因此他完全不让她知道——夏洛特这边也会这么做——他们曾在哪儿待在一块儿,或是彼此单独见了五分钟的面。总而言之,他们短暂的外出,其精华在于得保持绝对的秘密状态。她请求他能好心地不要违背她的期望。坦白说,在他结婚前一天,这样的时刻做这样的请求,是有些令人不安:在艾辛厄姆太太家的客厅里,和这位女子不期而遇是一回事,但是和她一起安排个早晨碰面,几乎就像以前他们在罗马时候的早晨一样私密,也几乎一样亲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同一天的晚上,他立刻告诉玛吉,他们俩在卡多根街的几分钟时间里说了些什么——虽然并没有提到艾辛厄姆太太不在的那段期间,也没有提到他们的朋友经过稍微延迟之后,事实上提议了些什么。不过,他没有马上同意任何礼物,也不同意弄得神秘兮兮的,原因在于——他们站在楼梯顶端的时候,他仍犹疑着,时间久到连她都注意到了——眼前的这个小计划,他颇有几分相似的感觉,那是从前为了应付若干场合,但是他已经脱离过去了,他只希望能够如此。这样好像某件事要开始了,那却是他最不想要的。全新的开始使他的实际立场有了着力点这等美事,而且一开始就整个地焕然一新。他心里想的这几件事,很快地归拢在一起,夏洛特看着他的脸,其种种心思皆已表露无遗。她一看出来就开始质疑,当面说了句:“那么,你是想去告诉她吗?”这句话让这些心思变得挺可笑的。此举立刻使他退缩到把它减到最少——也就是说,减少“小题大做”。一眼就被看穿的顾忌显然就是在小题大做,因此他就事论事,当下紧抓住一个什么情况都适用的万用原则。

和这位女子在一起的原则很简单,只不过永远要保持简单——直到最后一刻都得保持简单。那每件事自会稳当无虞。它在当时,在那儿已经使他稳当无虞,眼前哪个看得最清,他也就毫不犹疑地接受了。她要求的比起她给的要少得多,这是真的。当她面对他的时候,她所给予的令他很感动,因为她一口气完全退出了。她是真的退出——退出所有的事,甚至连此时也没坚持什么本来该是她的。她唯一的坚持,就是坚持不把他们的见面说出去,这是件小事而已。拿那个来交换“所有的事”,所有她放弃的事,可真是小事一桩。因此他让自己被带着走;反正想要顺着她的意,所以不管哪个弯,只要她觉得有必要转过去,他就忙不迭地跟着;即使还在公园里面,她已经随着自己喜好的脚步,走了好一会儿。事实上,如此的走法很快便使他们得坐下来歇个脚,好好看一看他们身在何处。其中一棵大树下有几张轻便的椅子,他们可以坐个十来分钟,不算太长,也挺特别的。他们走路的时候,喜欢选修剪过的新鲜草地,虽下过雨也已经干了。这些椅子远离着宽阔的步道、主车道和公园道[72]的方向,一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广袤的绿意,似乎升华了他们的自由。那片片绿意也令夏洛特的身份——一个暂时的身份——更加清楚,此行的目的也不过如此。突然间,她一看到有机会,就坐了下来。他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好像在提醒不浪费时间很重要,这点是她之前自己也很坚持的,但她说了几个字之后,他又觉得于心不忍,真没办法。他试图说明自己不再坚持,终于接受了她初次的提议,是基于其中“饶有兴味”之处,所以她的任何想法都得符合它才行。他的结论是——前后都一致——要把它当成件有趣的事,那是她肯定再肯定的,她说是真的。

“我不在乎你怎么看这件事,我也没有要求你什么——除了这件事之外。我想我曾说过——就这样了,我不希望落掉这一点。再见你一面,和你待在一块儿,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也像我们过往那般,就短短的一个钟头——或是两个钟头——这个念头已经在我脑子里好几个星期了。我是说,当然啦,得在之前——在你快要去做的这件事之前完成。所以喽,整个说来,你懂吧,”她眼睛看着他,继续说,“对我而言,问题是我有没有办法及时处理好而已。如果我现在不能来,我很可能就不会来了——甚至可能是永远都不会来了。既然我人在这里,我就会留下来;不过,待在那里的某些时刻,我挺绝望的。不容易呀——有几个原因;不过,要么是这个原因,要么就都不是。所以喽,你懂吧,我努力挣扎没有白费工夫。之后……呵,我可不想那样呢!我不是说,”她微笑着,“即使是当时——即使任何时候见到你,我都会不开心;但我并非为此而来。这是不一样的。这才是我要的。这是我已经办到的。这是我将永远拥有的。这也是我将怀念的,当然啦,”她接着说,“如果你已经选择了要我怀念它。如果你觉得我很可怕而拒绝出来,那我自然而然会觉得,被大大地‘出卖’了。我得冒险才行。嗯,我所希望的就是你而已。那就是我要说的。我不是只想和你待在一起,而是要你知道。我要你……”她拉长了句子,慢慢地、轻柔地,声音还微微颤抖着,但丝毫没有把意思或顺序搅乱,“我要你了解。我要你,也就是说,听到。我想,我并不在乎你了不了解。如果我对你一无所求,我也不会——我不可能——要求像那样的事。不管你把我想成什么——那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想要的就是,那些我做过的会永远和你在一块儿——这么一来,你就永远没法摆脱它。我不会说是你做的——你要如何不把它当一回事都行。我只说我们在目前这个地方,以我们目前的身份,我曾经和你待在一起——如此而已。换句话说,我没有保留——完全出于自愿,不求回报。就这样。”

她停了下来,好像把要说的已经说完——此时却又纹丝不动;像是要留个几分钟使得她的话直透心房;进入聆听的氛围,进入注视的空间,进入大自然穷极辽阔、许纳一切的美意,一起全都和伦敦一个样儿,也一起全都成了凡夫俗子;就算那件事只进到了她自己的耳朵,而那位温和而又拘谨的朋友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尽可能发挥他的注意力了;他帅气的脸庞便足以说明,他显得有些焦虑,可是不容混淆的是更多“饶有兴味”的意思。然而,他尽可能地抓住重点——事实上是她让他脱身,一点儿都没错,让他脱身。看起来,好像她让他脱身只是道义;所以,尽管他因她说的话报以微笑,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嘴唇依旧闭得牢牢的,因为接下来他心中升起一串回答和反对的声音,模糊不清。最后夏洛特又说话了:“你可能会想知道,这么做我又得到了什么。但那是我自己的事。”他真的连这个都不想知道——或者,为了打出最安全的牌,他得继续表现出他不想知道;那延长了他拿沉默转移注意力的时间,好在其中寻求庇护。他挺高兴的,因为最后——她看来挺满意于所希望表达的重点——他这辈子话说得最少的时刻,终于结束了。经过这一番之后,接下来的移动、前进,加上一些无关紧要的谈话,都自然地让人松了口气。如此一来,他不会在他们外出时,又找不到恰当的话说了。气氛可以说清朗了起来。他们讨论着此行本身、伦敦市里的种种机会、对这个奇妙之地的感觉、在那儿四处搜寻的喜悦,以及以前搜寻时所注意到的商店的问题、若干可能性和特别的物品。双方对于彼此知识之广博,都坦言很吃惊;她对伦敦的熟悉程度之深,令王子对他的这位朋友感到尤其惊讶。他原本相当自豪自己的本事,他真的常常给马车夫指路;那其实是他自己的奇想而已,部分出于他醉心于英国又为了与之相符,但毕竟都不深刻,只是表面而已。等他的同伴说着记忆里其他几次的造访与闲逛,都是他不曾见识过的地方和不知道的东西,他再次明确地感受到——程度只有她的一半——有些微不好意思。如果不是针对此事如此感兴趣——他可能会有点儿懊恼呢。夏洛特和她令人好奇的通晓四海的本领,又给人新的看法,他当时在罗马就如实地感受到了,但是在此时期的大伦敦市,这一点又更加突出。罗马比起来不过是个小村庄、一场家庭派对,也像是古时候一只手的指头就能弹奏的竖琴。他们到达大理石拱门[73]的时候,她简直就像展示给他看新的一面,那的确让此行的乐趣有了新的、更扎实的基础。话谈得投机,很容易任自己随她摆布。假使他们观点有些不一致——坦白又公平地说——有关方向啦,找到东西的概率啦,价值啦和真实性,等等,也就大方气派地免去争辩。他们碰巧有志一同谨记在心,完全避开几个玛吉可能会去的地方。夏洛特必定是记得的,也及时说出来,好作为选择路线的依据——他们会远离任何他和玛吉已经去过的地方。

这么做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因为虽然过去这个月他只做了几件事,顶多陪陪他未来的妻子去购物而已,但是像他和夏洛特所称的古董买卖商家[74]都算不上大商店。除了邦德街之外,它们对玛吉而言真的一点儿用也没有:在买那类东西上面,她完全受她父亲的影响。魏维尔先生是世上最伟大的收藏家之一,他是不会让女儿自己去四处搜罗的,他和商店几乎没什么关系。身为买家,大部分都是经由私人接触,而且由远方而来。整个欧洲的大人物都希望能通过介绍认识他;其中的高层要人,地位之尊贵难以想象,也鲜少人认识。但在这种情况,为了谨慎起见,即便高层要人也跟每个人一样诚惶诚恐地对他献殷勤,因为他是名单上少数几个有真本事、出得起价的人士。因此要敲定路线是很容易的,他们一面走着,一面避开魏维尔家的路线,女儿的和父亲的都一样。唯一重要的是,他们谈到路线才一下子的时间,就说到玛吉了。夏洛特还在公园里就开始了这个话题——是她开始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欣赏,和她十分钟前的话相比,当然是有点儿怪。这是给她同伴另一种关于她的说法——他会称它为另一种看法。他挺欣赏的,虽然没有透露任何神色,因为她轻而易举地就把话题转了过去,转得一点儿都不露痕迹。也无须多费唇舌解释。她在草地上停顿了一下子,然后开始说话。她停在他面前,突然说了一句:“像她这么好的人,当然什么东西都会合适的。我是说,就算我从贝克街[75]的市集买一只针插送她也行。”

“那就是我说的嘛。”王子笑着指出他们在波特兰道一个谈话的片段,“那就是我建议的嘛。”

然而,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提醒,照样继续说着。“不过,这不是理由。那么说来,别人都不必为她做任何事了。我是说,”夏洛特解释说,“如果有人拿她的个性来占便宜的话。”

“她的个性?”

“我们万万不可拿她的个性来占她便宜,”这个女子仍旧没注意其他的事,继续说着,“万万不可,就算不是为了她,起码也是为了自己。她省了别人多少麻烦呢。”

她若有所思地讲着话,目光看着她朋友的眼睛。她很可能是一面讲着,一面心里想着某人,某个他不太熟的人。“她当然是不会给人家麻烦的,”王子说。然后,仿佛这句话的意思有点儿含糊,或者不足以说明,“她不自私——上帝原谅她!——不够自私。”

“那就是我的意思,”夏洛特很快说,“她不够自私。别人完完全全不需要为她做什么。她太客气了,”她说得更仔细些——“她不缺东西。我是说,如果你爱她——或是说,我应该讲,如果她爱你,她会放开无所谓。”

王子皱了一下眉——表达一下认真的样子。“她会放开什么?”

“任何事——任何你可能做和没有做的事。除了她自己的本意要对你好以外,她每件事都会放手。她只要求自己努力——她也只能要求这些。她没有要太多。她什么事都自己来。那挺可怕的。”

王子倾听着,但永远有礼貌,不随便附和。“可怕?”

“嗯,除非别人几乎和她一样好才行呀。她使别人太轻易过关了。考量到一个人的气度,要承受得住,也得有本领。没有人……”夏洛特用同样的态度说,“够正派,够善良,能承受得住——得借助宗教或是那类事。要祷告、斋戒——也就是说,得战战兢兢的。当然啦,你和我都不是那样的人。”

王子态度温和,想了一会儿。“没有善良到足以承受得住?”

“嗯,是没有善良到足以感受不到压力。我想,我们碰巧都是那种容易被宠坏的人。”

她的朋友为了礼貌起见,又跟着话说了。“哦,我不知道。可不可能一个人对她的感情,不只是因为气度大小,像你说的,不是因为她本身慷慨而又大方——她自己的感情,她的‘气度’会不会反而不幸坏了事呢?”

“哎,当然,一定是那样子。”

不过,对他而言都一样,她把她的问题说得很有趣。“原因在于——可以听得懂你的意思——她信任别人的方式。也就是说,只要她相信就好。”

“对,那就是原因所在。”夏洛特·斯坦特说。

“那又为了什么会可怕呢?”他的语气几乎像在安慰人,他还是不懂。

“因为总是这样的……那种非得要可怜别人的想法。”

“如果也有帮助别人的想法就不是这样了。”

“是呀,不过,如果我们没办法帮他们呢?”

“我们可以的……我们一直都行。也就是说,”他这句话加得好,“如果我们在意他们的话。那就是我们在谈的呀。”

“没错。”她完全同意,“话说回来,我们绝对要拒绝被人家宠坏了。”

“当然。但每件事,”他们一面走着,王子一面笑着说,“我是说,你全部的气度……会回到那个情况。”

她在他旁边走了一会儿。“那正是我的意思。”她很理智地说道。